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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式高级餐厅里，柔和的灯光为每一道菜都镀上了一层诱人的光晕。
「生日快乐！」苏晓瑜高兴地举起香槟杯，脸上的红晕，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那份抑制不住的兴奋。
邓宇轩笑着与她碰杯：「谢谢。不过看妳的样子，今天的主角好像是『奇点智造』？」
「哼哼！」苏晓瑜没有否认，又喝了一小口香槟，打开了话匣子，「你知道这机会有多难得吗？新人丶新人办说明会耶！平常这根本不可能，是Cindy姐业务太忙，上面才把项目分给我，重点是！『四方国际』的陈董，听完我的说明会，当场就签了合同，前天投资款已经到帐了！他们超看好我们这个工业AI质检的项目！还说……」
她滔滔不绝地讲着，从项目前景讲到John如何为此特批了一笔奖金，让她今天能豪气地包下这场昂贵的庆祝。邓宇轩只是安静地吃着东西，偶尔点头附和。他看着女友那张因成功而容光焕发的脸，心中却有一丝说不出的疏离感。
就在这时，苏晓瑜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起。是她部门主管，戴钰山David。
「David哥？」她语气轻快地接起电话。
「出大事了！」电话那头，David的声音焦急得像房子着了火，「小鱼！陈董财务团队刚刚打来，说『奇点智造』有两笔利息条件极差的短期借款，我们说明会的资料里根本没写！然後陈董接着亲自打电话来飙骂，指控是商业诈欺！要立刻拿回注资，不然就要告我们！」
苏晓瑜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她手里的刀叉「哐当」一声掉在盘子里。「……不可能。是不是搞错了？那份报告我核对了不下二十遍，从来没看过有这种债务？」
「我不管你搞没搞错！你自己快去查清楚到底是怎麽样？明天上午跟我汇报！」David说完，便「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周围的空气彷佛瞬间凝固了。
「怎麽了？」邓宇轩见苏晓瑜脸色大变，赶忙问道。
「……没事。」苏晓瑜放下餐巾，脸色苍白，「我……我现在得回公司一趟。」
邓宇轩皱起了眉头：「现在？我们菜还没上完呢！工作的事明天再说，今天先好好放松一下，你这几个月太紧绷了。」
「明天再说？」苏晓瑜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像一根被绷断的弦，「你根本不知道这有多严重！」她焦躁的扶着额头，胃里一阵翻搅欲呕，实在再也吃不下去任何东西。
「不然你先说看看？」邓宇轩试探的询问。
「哀！」她抓起包，看也不看邓宇轩一眼，转身就朝餐厅门口冲去，邓宇轩愤怒的往椅背一躺，脸已皱成一团，低声怒骂，可早已冲到门口拦车的苏晓瑜，自是全然没有看到。这场他二人期待已久丶精心准备的庆生宴，就这样不欢而散。
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她焦急地冲回自己的座位。颤抖着手打开电脑，调出那个被她翻烂了的Word档，上下仔细地翻阅着，没有！真的没有！
「应该是陈董他们看错了！」苏晓瑜松了口气，下意识的敲击一下键盘，此时电脑页面上突然多出一行空白，她突然意识到，这个档案，是一个可以随时被修改的Word档。
难道是版本不对？
她心里一沉，打开了公司内网的归档系统，调出了由合作律师事务所正式出具丶并且加盖了骑缝章的扫描版本。她屏住呼吸，一页页地翻找。
然後，在那份正式报告关於公司现有债务的清单里，那两笔高利率的短期借款，正赫然在列。
苏晓瑜直接呆住了。
她猛然想起。Cindy交接工作的微笑：「小鱼，奇点智造的资料都在这个资料夹里面，里面还有定稿资料夹，你说明会要用的文字都可以直接COPY出来比较方便，几个档案我还帮你划了重点。」
陷阱！那份WORD里面即便没有资料，也不可能有人会怪罪Cindy，因为用正式版本是绝对的常识，而Cindy到底有没有把WORD里面的债务资料删掉，更是早已死无对证，现在苏晓瑜即便讲出来，只会让人觉得是在推卸责任，毫无担当。
那一夜，苏晓瑜如坐针毡，整夜未眠。
隔天上午，她向David报告状况後，便一起打电话给陈董解释，可转了好几次根本无用，最终好不容易陈董特助接了起来。
「陈董在开会，你们搞得事情就别闹了，快点还钱就好！大家以後可能还有生意可作，不然就等着收法院通知吧。」陈董的特助王协理用一种阴阳怪气的声音，懒洋洋地说。
「王协理，拜托您…」苏晓瑜几乎快哭了出来。
David赶紧将话接过：「王兄，别这样，大家几十年交情，不然这样，给我们十分钟空档丶十分钟就好，我先带几瓶茅台过去给你，事情结束我们再聚聚。」
「恩…恩…，好吧，下午三点有个十分钟空档，钰山兄，可别说我不顾兄弟交情！也先给你们提个醒，陈董这次真的很生气。」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给了他们机会。
会议室里，陈董怒不可遏，将文件夹用力地摔在桌上：「笑话，你们说奇点智造可以还得过我会不知道？问题是这麽烂的借款条件！高利率不但会严重侵蚀现金流！这借款对象也不是银行，银根一抽公司就垮了！搞清楚！这是几千万的投资！叫你们刘董快把钱吐出来，David，看在我们认识十几年，你把话带回去给刘董，西京集团季董丶明光公司陈董还有一大堆上市柜公司董事，都是我老同学，不还钱，我就来好好宣传你们寰宇资本是多麽『专业』！」
最终，她和David被毫不留情地轰了出来。
回到办公室，David叹了口气：「小鱼，你今晚写份报告，明早给老板吧。唉，这事我也只能帮到这，自求多福。」说完，便摇着头下班了。
苏晓瑜坐在办公桌前面，被陷害的委屈丶未能及时发现的悔恨以及事业即将毁於一旦的恐惧，已经几乎要将她击溃，她深吸口气，眼中含泪地敲打着说明报告，她想挣扎的列出几点可能降低损失的方案，看能否尚存一线生机，可想了又想，脑袋与档案都是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一通陌生电话打了进来。
「苏小姐吗？我是陈董特助王协理。」
「是！？」苏晓瑜心中燃起一丝丝希望。
对方黏腻的乾笑了几声：「这通电话是我私下打的，你知道陈董还在气头上不好安抚，不过嘛……明天晚上你有没有空，我知道有家餐厅不错，咱们一晚上详细聊聊，看要怎麽让陈董消消气。」
苏晓瑜应付几句，不置可否地挂上电话，现在甚至是要她用身体，争取弥补机会，这份赤裸裸的羞辱，是最後一根稻草，让她再也忍受不住地趴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
「起来！去办公室。」
是Peter。那命令的语气，不容任何质疑。苏晓瑜擦乾眼泪，畏畏缩缩地像一个被提线的木偶，跟着他走进了那间冷酷的办公室。
「沙发上坐下。」Peter一眼都没看她，便走回办公桌前。
她蹑手蹑脚地，在巨大的沙发上，只敢占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现在，晚上11点25分。」Peter看了手表，「五分钟。告诉我，如果我愿意出手帮妳，妳的什麽解决方案是什麽？还有，我为什麽要帮你？」
他冷漠地补充了一句：「会犯这麽愚蠢的错误，表示妳一只脚已经在这个圈子外面了。如果连办法都想不出来，就滚出去，写妳那份没用的报告。」
苏晓瑜从没预料是这个场景，可她呆滞十秒後，便知道留给她的时间所剩无几，她的大脑迅速进入战斗状态，飞速运转起来。债务丶利率丶订单丶现金流……整个晚上想过的解决方案，如跑马灯飞速通过，可即便有解决方案，赵总为何要帮我？这个问题她脑中一片空白，随着时间流逝，恐惧不断加深，最後一刻，这份恐惧终於与一整天的经历连结了起来。
时针，稳稳地落在了十一点三十分的位置。
苏晓瑜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来，眼神坚定：「『奇点智造』最近刚签下了一笔来自欧洲的大订单。只要能找到一家银行，愿意抵押提供一笔新的丶利率条件更好的贷款，就可以立刻用来偿还掉那两笔不良债务，打消陈董的疑虑，银行条件更好，如愿意放款，奇点智造不可能拒绝。但『奇点智造』是新创公司，就是因为找不到银行才会有这麽烂的债务，所以要请赵总您出面，帮忙找到愿意放款的银行。」
「我为什麽要帮你？」Peter终於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
「陈董是西京集团季董的老同学。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陈董到处宣扬我们寰宇资本有诈欺行为，对您手上西京并购案，恐怕会有不利影响。」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寂。Peter没有回应，又将目光投向了电脑，继续敲打着键盘。苏晓瑜的心沉了下去，呆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还愣着干什麽？」Peter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还不赶快打电话给『奇点智造』董事长？银行联系的资讯，已经寄到妳的信箱了。」
苏晓瑜的眼睛瞬间亮了。她深深地丶九十度地鞠了一躬，退出了办公室，离开前，她彷佛又闻到了那股乾净的丶像是刚洗过的棉质衬衫的味道。
一周後，傍晚的捷运站。苏晓瑜接到了陈董特助的电话。
「……陈董那边，没有意见了。」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悻悻然，「苏小姐，妳这小女生，还真有点本事。怎麽样，明晚有没有空，约出来聊聊？」
「那是当然，王协理。」苏晓瑜强忍着恶心，语气甜美而圆滑，「这事您出力甚多，David哥早就说要请您吃个饭，我这就来问问他明晚有没有空，一齐去谢谢您？」
对方沉默了几秒，乾笑了两声：「哈哈，David喔，不急啦。恩…我刚看我明天好像有行程，那……改天再约。」
挂掉电话，她看着捷运安全门那黑色的镜面上，映出的那个穿着职业套装丶脸上带着僵硬微笑的自己。她想起了Peter那句冰冷的话：「妳一脚已经在这个圈子外面」，然而，现在她感觉自己的双脚，已经真真实实地，踩进了金融圈这个黑暗而泥泞的沼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