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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雪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她看着叶凡，仿佛在看一个精神病人。
前一秒还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下一秒就毫无征兆地撕毁了协议。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叶县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冷了下来，那份装出来的宽容和优雅荡然无存。
“没什么意思。”叶凡靠在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姿态从刚才的“卑微”瞬间切换成了主导者的从容，“我只是觉得，宁总这份手术方案，对病人不太友好。切口太大，止血不力，而且预后很差，有严重的并发症风险。”
“你……”宁雪气得一噎，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敢这么跟她说话的人了。
“就在刚才，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叶凡不理会她的愤怒，慢悠悠地说道，“省纪委对省发改委的‘宏图高科产业园’项目，启动了立案调查。听说，这个项目的中标方，正是贵集团。而且，是以一个低得离谱的价格，拿下了黄金地段的土地。不知道，这件事宁总清不清楚？”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宁雪的脑中炸响。
宏图高科产业园！那是周良顺亲自拍板，绕开所有正常程序，强行塞给远星的一个项目！是她和周良顺之间，最见不得光的一笔交易！
怎么会突然被查？而且是省纪委直接介入！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血色尽褪。
她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掉进了一个圈套。
叶凡昨晚那场示弱的戏，那份妥协的姿态，全都是演给她看的！
他根本就不是要妥协，他是在为今天的致命一击，争取时间！
“你……是你干的？”宁雪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她看着叶凡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我？”叶凡无辜地摊了摊手，“宁总太高看我了。我一个县里的副县长，哪有这么大的本事。我猜，大概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也可能是周主任的对手，抓住了机会。”
他轻描淡写地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却又在话里藏了另一层意思：你以为你的靠山很稳？他在省里，同样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苏沐秋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
她亲眼见证了叶凡是如何布下这个局的。
他并没有直接去举报周良顺，那太蠢了，也太危险。
他只是让审计部门的朋友去“正常地”调阅了远星集团的几个项目档案。
而“宏图高科产业园”这个项目，烂得太过明显，就像一个熟透了的脓包，根本经不起任何审视。
审计部门发现问题，按照程序上报，立刻就引起了省纪委的高度关注。
尤其是在高家兄弟刚刚倒台，全省都在严抓政商关系腐败的敏感时期，周良顺这种顶风作案的行为，无异于自寻死路。
叶凡做的只是轻轻地推了一下多米诺骨牌。而这张牌，精准地砸在了整个牌局最脆弱的关节上。
这就是叶凡所谓的“多学科联合会诊”。他这个“外科医生”，只负责找到病灶，而负责“切除”的是纪委这把更锋利、更权威的“手术刀”。
“现在，我们来重新谈谈合作吧。”叶凡的声音将宁雪从惊恐中拉了回来。
他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推到宁雪面前。
“这是我拟的方案。”
宁雪颤抖着手拿起来，只见上面写着：
一、远星集团捐赠的一亿五千万公益基金，由青川县政府、远星集团及第三方公益组织共同成立理事会，共同管理。理事长由社会公开推选的德高望重之士担任。
二、基金会所有采购，全部纳入青川县公共资源交易平台，全程网络直播招标，价低者得，质优者优先。
三、远星集团自愿放弃在青川国际医院项目中的任何优先供应权和独家供应权，与其他所有企业，在同等条件下公平竞争。
四、作为回报，青川县政府欢迎远星集团在青川县依法依规投资兴业，并承诺提供公开、公平、公正的营商环境。
这已经不是一份合作协议了，这是一份“投降书”。
它剥夺了远星集团所有的特权，只留下了一个“普通投资者”的身份。
“叶凡，你不要欺人太甚！”宁雪猛地站起来，将文件狠狠地摔在桌上。
就在这时，她随身携带的爱马仕包里，手机疯狂地振动起来。是一个她不敢不接的号码。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角落，压低声音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宁雪的表情从愤怒，到震惊，再到绝望，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是，我明白了……我马上处理。”
她挂断电话，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扶着墙壁，才勉强支撑住。
她回过头，看向叶凡的眼神，已经不再是愤怒或恐惧，而是一种看怪物的眼神。
她想不通，这个偏远小县城里，怎么会藏着这样一个妖孽。
他不动声色之间，就撬动了省里的格局，将一个位高权重的实权人物，拉下了马。
她终于明白，电话那头，周良顺的秘书用一种绝望的语气告诉她：周主任进去前，只说了一句话——“我们都小看那个医生了。”
宁雪慢慢走回桌前，捡起那份被她摔在地上的“投降书”，双手抚平上面的褶皱，然后，从包里拿出那支价值不菲的万宝龙钢笔，在乙方代表的位置上，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叶县长。”她抬起头，声音嘶哑，所有的骄傲和锐气都被碾得粉碎，“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叶凡看着她签完字，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宁总是个聪明人。这不叫投降，这叫‘引流减压’。把脓包里的毒血放出来，虽然疼，但能保住性命。对远星集团来说，和周良顺切割，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他拿起协议，看了一眼上面的签名，淡淡地说：“欢迎来到青川。”
送走失魂落魄的宁雪，苏沐秋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走到叶凡身边，一拳轻轻捶在他的肩膀上。
“你这家伙，真是吓死我了！我刚才还真以为你要妥协了！”她心有余悸地说。
“演戏嘛，总要演全套。”叶凡笑了笑，将那份签好字的协议递给她，“情报科长，这是你的战利品。明天，可以发一篇新闻稿了，就叫《阳光下的握手：青川模式引领政企合作新风尚》。”
苏沐秋接过协议，看着上面宁雪那略显潦草的签名，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激动和自豪。
她知道，自己正在亲身参与和记录一段历史。
“不过……”她又有些担心地问，“你这么做，等于把周良顺彻底得罪死了。他背后的人，会不会……”
叶凡的目光望向窗外，江城的方向。
“病灶切除了，但病根还在。这次手术，只是一个开始。”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来自钱国栋。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你小子，这是在省委大楼里做开胸手术！干得漂亮，但现在，才是真正危险的开始。”
叶凡看着短信，嘴-角微微上扬。
危险？
对于一个心外科医生来说，当他站上手术台的那一刻，危险，就从未离开过。
他只是，习惯了与危险共舞。
而这一次，他的手术台上，躺着的，是整个江城，乃至更广阔的天地。
他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