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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西安府。
夜色缓缓覆盖了这座古老的城池。
没有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焦躁的干燥。
这是一种能让人从骨子里感到绝望的心烦意乱,因为它不仅仅是天气,更是天意??赤地千里!
...
烟尘滚滚,黄沙漫天。曲阜城外三里,官道两侧百姓早已逃散一空,唯余枯树残垣,在北风中呜咽作响。袁崇焕立于战马之上,银甲映日,寒光凛冽,身后五千精兵列阵如林,刀枪森然,旌旗蔽野。
他抬手一挥,鼓声骤起,三通炮响震彻山谷。
“奉天子诏!”袁崇焕声音洪亮如钟,“衍圣公孔胤植拒不受命,聚族抗旨,闭庙称逆,罪同谋反!今奉旨擒拿归案,以正国法!尔等族人若即刻开庙迎诏,交出首恶,可赦其余;若有执迷不悟、助纣为虐者,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孔庙高墙之内箭雨突至!
数十支羽箭自女墙上飞射而出,直扑前军。两名前锋校尉当场中箭倒地,鲜血喷洒在青石台阶之上。袁崇焕眉头一皱,却未动怒,只冷冷下令:“盾阵推进,火铳准备,弓弩压阵??不得伤及大成殿主梁!陛下有令,孔庙建筑须完整保留。”
士兵们齐声应诺,盾牌交错成墙,缓缓向前推进。火铳手蹲伏其后,引线点燃,火星点点闪烁于冷风之中。
庙内,孔胤植披发赤足,身着素袍,跪于祖宗牌位之前,双手捧香,泪流满面。
“列祖列宗……非胤植不忠,实皇权暴虐,欲灭我圣门血脉啊!”他嘶声哭喊,“他们说我们无节?可谁见他们在建州铁骑南下时挺身而出?谁见他们在流寇横行时组织乡勇?朝廷自己无力治国,反倒怪罪我孔氏苟全性命!这天下,还有公理吗?”
身旁一名年迈族老颤声道:“公爷,锦衣卫昨夜已将我们在济南的七处庄院尽数查封,三百名家奴被抓走审讯,连曲阜县令都被换了……如今四面皆是官兵,怕是撑不过今日了。”
“那就死在这里!”孔胤植猛然站起,拔出腰间佩剑,割破手指,在白绢上写下血书,“我以血明志:宁为圣门鬼,不做暴政臣!传我遗命,凡我孔氏子孙,永不得效忠此朝!若有背誓者,天地共戮!”
话音刚落,忽听“轰”地一声巨响,庙门东侧角楼被火铳击中,砖石崩塌,浓烟腾起。紧接着,西面围墙也被炸开一道缺口,百余名锦衣卫精锐持刀跃入,与守庙家丁短兵相接。
刀光剑影,惨叫连连。
这些家丁多为孔府豢养多年私兵,个个悍勇,手持长棍、铁尺,甚至有人披甲执矛,俨然一支小型军队。但他们终究不是正规军对手。锦衣卫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片刻之间便撕开防线,直扑大成殿。
袁崇焕策马亲临前线,遥指殿前高台上的孔胤植,厉声喝道:“孔胤植!你可知你犯何罪?你世受国恩,爵比王侯,田连阡陌,却从不纳税,不服徭役,更纵容族人欺压百姓、强占良田、私设刑堂!你口称‘仁义道德’,实则蠹国害民!今日抗旨不遵,更是大逆!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住口!”孔胤植怒目圆睁,“你不过一介武夫,也敢妄议圣裔!我孔家传承八百余年,代代为天下师表,岂是你这等粗鄙之人所能诋毁!”
袁崇焕冷笑一声:“师表?那为何山东饥荒三年,你们囤积米粮十万石却不肯放赈?为何兖州百姓因欠租被你们打断双腿?为何去年有个秀才写了篇《讨孔檄》,就被你们用‘亵渎先贤’之名活活杖毙?这就是你们的‘仁义’?这就是你们的‘礼乐’?”
他越说越怒,猛地抽出腰刀,指向天空:“我袁崇焕虽出身辽东边镇,不懂你们那些诗词歌赋,但我懂一件事??百姓活着,才是最大的道理!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圣人之后’,早就不记得人间疾苦了!”
说罢,他扬刀高呼:“攻殿!活捉孔胤植!”
号角齐鸣,大军如潮水般涌入孔庙。
战斗持续不到半个时辰,孔府私兵悉数溃败。部分族人试图从后门逃往尼山藏匿,却被早已埋伏的东厂番子一网打尽。孔胤植最终在大成殿梁柱间被擒,双目怒睁,口中仍不断咒骂:“暴君!昏君!尔必遭天谴!千秋万代,史书必将唾骂尔等!”
袁崇焕令人将其锁链加身,押上囚车,随即命人张贴安民告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曲阜孔氏违逆天命,图谋抗旨,现已依法收押。凡孔氏族人,除首恶外,其余皆可自首免罪。孔庙暂由礼部接管,祭祀照常举行,但不得再以‘衍圣公’名义主持。所有祭田、庄园、庄奴一律登记造册,归国有处置。即日起,曲阜恢复朝廷律令管辖,地方官员重新任命。”
告示贴出,城中百姓先是不敢相信,继而奔走相告,许多人跪地叩首,泪流满面。
一位老农拄着拐杖走到告示前,颤抖着抚摸那几个字,喃喃道:“真……真是朝廷的旨意?咱们终于不用再给孔家交‘圣租’了?”
旁边青年点头哽咽:“爹,以后咱家的地,再也不用每年送去三成粮食供他们享用了……听说那些被他们霸占的田,都要分给无地人家!”
消息如野火燎原,迅速传遍山东各地。
与此同时,京师。
紫禁城文华殿内,皇帝端坐御案之后,手中正翻阅着从曲阜送来的首批账册副本。温体仁侍立一旁,低声禀报:“启奏陛下,初步清查显示,仅曲阜本地,孔府名下土地便达一百二十三万亩,跨六县四府,隐匿人口逾两万。其历年通过‘投献’手段强占民田者,不下三十万顷。更有江南、河南等地产业,尚未完全统计。”
皇帝冷冷一笑:“三十万顷?相当于半个浙江的耕地了!他们哪里是圣人之后,分明是国中之国!”
他又翻开一本册子,赫然写着《孔氏荫补名录》:近五十年来,孔家子弟未经科举而直接授官者,共计一百八十七人,其中翰林院编修九人,国子监祭酒三人,地方知府十二人,更有甚者竟任兵部主事!
“好一个‘诗礼传家’!”皇帝拍案而起,“他们垄断仕途,把持清议,还敢说自己清高?朕看他们是把朝廷当成了自家后花园!”
正说话间,魏忠贤轻步走入,躬身道:“启禀万岁,东厂密报:江南几大书院已开始串联,苏州、杭州、南京等地士绅正筹备联名上书,拟以‘尊儒护道’为名,请求陛下收回成命。领头者乃致仕大学士钱谦益,另有复社骨干张溥、陈子龙等人暗中推动。”
皇帝闻言,嘴角微扬:“哦?钱谦益?那个曾在天启年间依附阉党,如今又跳出来装清流的老狐狸?”
魏忠贤低笑:“正是此人。他还放出话来,说陛下此举‘悖逆纲常,毁弃道统’,若不悔改,恐激起天下儒生共愤。”
“共愤?”皇帝冷哼,“他们愤怒什么?愤怒不能再靠裙带关系做官?愤怒不能再借‘圣裔’名头逃避赋税?还是愤怒朕揭穿了他们那套虚伪的‘君子之道’?”
他踱步良久,忽然问:“阳宁辰可在?”
“臣在。”阳宁辰自屏风后走出,神色凝重。
“你昨日所撰《明忠诏》,可曾刊发?”
“已誊抄五百份,通过《邸报》系统下发至各省布政使司,并附于本月《京报》头条刊印,同时命各地学政衙门张贴于府学、县学门前。”
皇帝点头:“很好。现在,该给他们一点‘回应’了。”
他转向魏忠贤:“传朕旨意,着令顺天府尹,即刻拘捕在京参与串联之士子十人,查抄其寓所,搜检是否有结党文书。另派锦衣卫缇骑百人南下,监视钱谦益宅第,凡与其通信者,皆记录在案。若发现煽动叛乱证据,立即逮捕,不必请旨。”
魏忠贤躬身领命:“奴婢这就去办。”
“慢。”皇帝又道,“不要打草惊蛇。让他们继续写,继续串联。朕要看看,到底有多少人觉得自己可以挑战皇权。”
阳宁辰忍不住劝道:“陛下,此举固然高明,但若任其发展,恐酿成大规模请愿,甚至引发民变。”
皇帝淡然一笑:“民变?哪一次真正的民变,不是由士绅挑头,百姓被裹挟?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你要明白,这场斗争,不是朕和孔家的斗争,而是朕与整个腐朽士林的对决。他们以为只要抱团就能逼宫?哼,朕偏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个国家的主宰!”
他缓步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巍峨的午门,悠悠道:“当年太祖皇帝一把火烧了丞相府,有人说他残暴;永乐帝诛方孝孺十族,有人说他灭绝人性。可结果呢?大明照样延续了两百年!只要方向对,手段狠一点又如何?”
温体仁低头默然。
他知道,皇帝已经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重塑秩序。
三日后,第一波反击开始。
《京报》突然增刊特辑,标题赫然是:《孔府罪案实录??血泪控诉三十则》!
其中收录了来自山东、河南、江苏等地受害百姓的证词:有农户因拒绝将女儿嫁给孔府管家而全家被逐出家园;有书生因批评孔氏子弟舞弊科场,遭匿名举报后以“诽谤圣裔”罪流放岭南;更有女子被强征为“庙婢”,终生不得婚嫁……
每一条都配有地方官府原始卷宗摘录,证据确凿,图文并茂。
舆论顿时哗然。
原本准备上书护孔的士人们开始犹豫。一些年轻学子读完报道后痛哭失声:“原来我们尊崇的‘圣门’,竟是这般模样?”
就连远在杭州的张溥也不禁叹息:“此事若属实,则孔家确有过恶……然陛下手段太过激烈,恐伤士心。”
钱谦益却怒不可遏:“这是构陷!全是阉党捏造的谎言!什么‘百姓控诉’,不过是收买几个刁民胡言乱语罢了!孔家纵有小过,岂能因此否定千年道统?”
他提笔疾书一封《救亡疏》,洋洋洒洒万余言,痛陈“皇权凌驾道统”的危险,呼吁天下读书人团结一致,“护我斯文不坠”。
然而,这份奏疏尚未寄出,锦衣卫便破门而入。
“奉旨查抄逆书!”带队千户当众宣读搜查令,“据报,尔私藏大量违禁文字,勾结外省士人,图谋不轨!”
钱府上下十余人被捕,藏书楼被封,连书房地板都被撬开检查是否藏有密信。
同一时间,南京、苏州、扬州等地相继发生类似事件。凡是公开支持孔家或批评新政的文人,家中均遭搜查,多人被短暂拘押。
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但诡异的是,朝廷并未大规模株连,也没有处决一人。所有人都是“调查清楚后释放”,且归还大部分财物。
这种“打而不杀”的策略,反而更具威慑力。
士林内部开始分裂。
一部分老派儒臣坚持“道统高于君权”,认为皇帝此举形同篡改祖制;另一部分务实派则悄然转变态度,认为整顿豪强本就是英主作为,只要不触及根本伦理,尚可接受。
尤其当朝廷宣布:将孔府没收田产中的一半用于设立“惠民屯田”,分配给贫苦农民耕种,并免除三年赋税后,民间支持率急剧上升。
街头巷尾,百姓议论纷纷:
“皇上这是真替咱们穷人做主啊!”
“听说连曲阜那边都有人分到了地,一家五口得了二十亩,还能自己盖房!”
“要是每个官老爷都像皇上这么狠治贪官,大明何愁不兴?”
而在深宫之中,皇帝并未因局势好转而松懈。
他召来魏忠贤,低声问道:“朱由检那边,最近可有动静?”
魏忠贤一笑:“回主子,那小子老实得很。自从您让他亲眼看着驿站裁撤带来的财政盈余后,他就彻底服了。昨儿还主动写了份《论吏治革新十策》,条条切中要害,比那些老臣强多了。”
皇帝微微颔首:“不错。他是块料子。等这场风波过去,该给他些实权历练了。”
他又望向案上一幅地图,指尖缓缓划过从北京到广州的驿道线路。
“驿站改革只是第一步。”他低声道,“接下来,是盐政、漕运、军屯……哪一个不是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哪一个背后没有士绅影子?”
他收回目光,语气坚定:“朕不怕他们恨。只要百姓能吃饱饭,军队有钱饷,国家有希望,哪怕千夫所指,朕亦往矣。”
此时,夕阳再度西沉,余晖洒落在乾清宫匾额之上,“敬天法祖”四个大字熠熠生辉。
可在这光辉之下,一场更为深远的变革,正悄然铺展。
废除衍圣公,不止是一次政治清算,更是一场思想革命的开端。
它向全天下的读书人宣告:忠诚,不再是装饰品;权力,不再属于天生贵族;而国家的命运,必须掌握在敢于破旧立新的君主手中。
风暴未息,雷霆仍在酝酿。
而在遥远的辽东,努尔哈赤的孙子??年轻的皇太极,正站在沈阳城头,接过探马来报:“大明皇帝削孔氏爵位,废其祀典。”
他沉默良久,忽然笑了:“有趣。中原王朝,终于自己砍断了自己的脊梁骨么?”
身边谋士摇头:“不然。此人看似毁儒,实则是要重建秩序。若让他成功,恐将成为我大清最强劲敌。”
皇太极眯起眼睛,望着南方苍茫大地,轻声道:“那就让我们看看,这位大明天子,究竟能走多远。”
万里江山,风云激荡。
一个新的时代,正在血与火中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