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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磐石之心(第1/2页)
小节一：沉默的巨像
从“艾拉之树”教育中心的旋转楼梯往下走，温度会一点点降下来——三楼教室的暖意在二楼就淡了大半，一楼走廊飘着粉笔灰的干燥气息，到了通往基石大厅的铁门处，指尖刚碰到冰冷的金属把手，就能感觉到一股带着凉意的臭氧味从门缝里渗出来，像沉在深海里的空气。
铁门是厚重的合金材质，表面刻着早已模糊的纹路——有经验的老工程师说，那是战前“星际协调矩阵”的徽标，现在只剩几道浅沟，得凑得极近，借着走廊的应急灯光，才能勉强看出是齿轮与星辰交织的形状。负责开门的工程师小林，每次推这扇门都要用上两分力，门轴“吱呀”一声响，像是老树根被掰动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突兀，惊得墙角的应急灯都闪了两下。
走进大厅的瞬间，最先感受到的是“静”——不是普通的安静，是连呼吸声都能被放大的寂静。脚步踩在防滑地砖上，发出“笃、笃”的声响，要过两秒才会在穹顶处传来淡淡的回音，像有人在远处轻轻应和。穹顶的光带不是连续的，而是一截截嵌在深色的岩壁里，淡银色的光从光带边缘漏出来，斜斜地照在大厅中央的基座上，把基座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趴在地上的巨兽骸骨。
那基座比小林的身高还高两倍，宽度能占满半个大厅，是用暗灰色的复合金属做的，表面不像普通金属那样反光，反而像吸光的绒布，手摸上去是凉的，还能感觉到密密麻麻的凹痕——那是无数次接口插拔留下的痕迹。有些插槽的边缘还翘着金属刺，是当年强行拔断线缆时弄的，刺尖上还沾着点发黑的锈迹，像凝固的血痂。最显眼的是基座正面三道深沟，从顶端一直划到底部，沟壁上能看到分层的金属结构，像被撕开的皮肉，里面裸露的线缆早已失去光泽，铜芯发黑，偶尔有几根断口处还挂着细小的金属丝，风从门缝里吹进来时，会轻轻晃，发出“沙沙”的轻响，像低语。
“当年磐石的主矩阵，能绕咱们这颗星球三圈。”老工程师周叔蹲在基座旁，手指轻轻碰了碰一道浅痕，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吵醒什么，“我爷爷以前是矩阵维护员，说那时每次启动主引擎，整个基地的灯都会晃，控制台的数据流能铺满三面墙，连空气中都飘着能量的味道——不是现在这种臭氧味，是暖乎乎的，像晒了太阳的金属。”
小林点点头，手里的数据板正显示着基座的历史数据：“战前它能同时调度七个星系的能源运输，还能实时监控外星系的空间波动。现在……连咱们城市的交通流量都算不完。”他说着，指了指基座顶端的核心模块——那模块是个长方体，外壳是银白色的，比普通的储物柜大不了多少，表面贴着十几张泛黄的标签，上面写着“应急修复”“优先级：文明平衡”“禁止强行激活”等字样，标签边角卷着，有些字迹已经模糊。
模块的侧面插满了线缆，有粗有细，粗的像成年人的手腕，外层是橙色的防火套，细的像电线，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的铜芯。这些线缆一头连在模块上，另一头扎进基座的插槽里，接口处缠着银色的防水胶带，有些胶带已经起了边，露出里面的金属接头——那是工程师们花了三个月，一根根对接、焊接的，每接一根，都要测试十几次，怕电流不稳烧坏核心。
“核心算力输出稳定在1.2Teraflop。”负责算力测试的工程师阿凯站在模块前，数据板贴在模块外壳上，屏幕上跳着绿色的数据流，“对比战前数据……相当于那时‘阿尔法星系农业调度节点’的三分之一。”他念到“三分之一”时，声音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数据板的边缘——他上周刚在档案馆看过阿尔法星系的资料，那时的调度节点能实时计算百万亩农田的灌溉需求，而现在的磐石核心，连计算“艾拉之树”城市的果树生长周期都要分三次运算。
周叔走到模块另一侧，手指划过屏幕上的标红列表，列表里的“战略级预测推演”“跨星系资源协调”等选项后面，都跟着红色的“永久离线”字样，像一道道伤疤。“这些模块的芯片组全碎了。”他叹了口气，“上次拆开外壳看，里面的电路板都焦成黑炭了，有些芯片连型号都认不出来。强行激活的话，核心逻辑链会像断了线的珠子，散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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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文明平衡协议’还在。”小林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激动，他指着数据板上唯一亮着的绿色模块，“我昨天用深层读取程序看了，协议的底层框架是用最老的‘星核代码’写的，加密层有九层，每层都有三个冗余备份——就像把它藏在铁盒子里，再埋进石头里。”他说着，伸手轻轻敲了敲模块外壳，“当年肯定有人拼命保护它，不然早跟其他模块一起碎了。”
阿凯点点头，调出交互界面的测试记录：“交互界面降到‘初级协议’了，只能输出文字和基础图表，连动态模拟都做不了。刚才试了下，问它‘城市水资源储备’，它用了五秒才给出数字，没有分析，没有建议，就干巴巴的一个数。”他顿了顿，补充道，“但胜在稳定，连续测试八小时，没有一次出错——像个守着规矩的老管家，虽然慢，却不会出岔子。”
调试到最后一步时，周叔让小林和阿凯退后，自己走到模块正面，按下了顶端的重启按钮。按钮是红色的，周围刻着一圈细小的花纹，是战前的工艺。按下的瞬间，模块发出“嘀”的一声轻响，像老式闹钟的提示音，然后内部传来“嗡——”的低沉声响，不是刺耳的噪音，是很闷的、像远处雷声的声音，震得人胸口微微发麻。
几盏绿色的指示灯亮了起来，不是同时亮，是从左到右依次闪烁，频率很慢，每三秒闪一次，像人的心跳——缓慢，却有力。光带的光线照在指示灯上，反射出细碎的光点，落在基座的凹痕里，像撒了把星星。
“冷却系统正常，核心温度32℃，协议库连接稳定。”周叔看着数据板，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可以了，咱们出去吧。”
三个人收拾工具时，都格外轻，工具袋放在地上，几乎没发出声音。小林路过基座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道最深的沟，金属的凉意透过手套传过来，他好像能摸到当年战争留下的温度——灼热的，带着毁灭的气息。阿凯则回头看了眼模块，指示灯还在缓慢闪烁，像在跟他们告别。
走出大厅时，周叔最后关上门，铁门“咔嗒”一声锁上，把里面的嗡鸣声和指示灯的光都关在了里面。走廊的应急灯还亮着，照在他们身后的影子上，长长的，像刚才基座在大厅里的影子。
“你说它现在……在想什么？”小林突然问，声音很轻。
周叔看了眼紧闭的铁门，沉默了几秒：“它可能什么都没想，只是在维持运行。但也可能……在想以前的事——想它调度过的星际舰队，想它监控过的星辰，想它保护过的文明。”
阿凯点点头，补充道：“不管想什么，它现在守着‘文明平衡协议’，就是在守着咱们的未来。以前它是大脑，现在是心脏——心脏不用想太多，只要跳着，文明就还能走下去。”
他们沿着楼梯往上走，温度一点点回升，臭氧味渐渐被粉笔灰的味道取代，三楼教室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清脆的，像刚发芽的叶子。周叔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通往大厅的楼梯口，那里一片漆黑，只有铁门的影子静悄悄的。
他想起爷爷说过的话：“磐石不是机器，是文明的守护者。它活过最辉煌的时代，也熬过最黑暗的时刻，只要它还在动，咱们就有希望。”
此刻，基石大厅里，模块的嗡鸣声还在继续，指示灯还在缓慢闪烁。暗灰色的基座沉默地托着银白色的核心，光带的光线在它们身上流转，像时间的河流。这座沉默的巨像，曾经是纵横宇宙的文明中枢，如今是困在地下大厅的守护者，它用残破的躯体，抱着那唯一幸存的协议，像抱着文明最后的火种——微弱，却足以照亮未来的路。
时间在这里好像真的凝固了，只有冷却系统的嗡鸣和指示灯的闪烁，在诉说着一个未完成的故事：关于牺牲，关于坚守，关于一个文明在废墟上，重新站起来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