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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灰烬中的宪法(第1/2页)
小节一:焦土议会
空气是凝滞的,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与会者的胸口。它混杂着地下深处渗水的土腥味、老旧空气循环系统过滤不净的臭氧焦糊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顽强生命力的清新——那来自会议室角落里,一盆由拓亲手培育、在备用能源灯下泛着幽幽蓝绿色的耐辐射苔藓。它是这片死寂废墟中唯一的活物,一个沉默的象征,提醒着人们为何聚集于此,又为何争吵不休。
“乐土环带”七号扇区的原中央调度中心地下掩体,如今成了“焦土议会”的诞生地。巨大的合金圆桌是从残骸中拖拽出来重新拼接的,表面布满了无法磨平的战争创痕与粗粝的刮擦印记。头顶的穹顶裂开数道狰狞的缺口,被粗大的应急金属支架像骨骼般强行支撑着,偶尔仍有冰冷的水珠渗出,沿着支架蜿蜒而下,滴落在地面坑洼的积水中,发出单调而令人心烦意乱的“嘀嗒”声。能源极度匮乏,仅有几盏昏黄的应急灯和闪烁不定的全息投影仪提供照明,光影摇曳,将一张张疲惫、焦虑或冷漠的面孔切割得明暗不定。
圆桌的三方,代表着战后废墟上残存的三个智慧形态,彼此间的鸿沟,比头顶裂开的地壳更深。
原人的代表以莉亚为首。她是拓曾经的学徒,如今脸上多了一道新鲜的能源灼伤疤痕,紫红色的新肉尚未完全愈合,平添了几分彪悍。她的手掌粗糙,指关节因长年紧握工具和武器而异常粗大,此刻正紧紧按在桌面上,仿佛要将那冰冷的合金焐热。她的目光锐利,扫过全场,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在她身后的阴影里,站着更多原人幸存者,他们衣衫褴褛,面容被饥饿与失去亲人的痛苦侵蚀,眼神却如炬火,燃烧着最原始的生存渴望——对可耕种土地、干净水源、可呼吸空气的渴求,以及对一切“虚拟存在”根深蒂固的不信任。他们的诉求简单、直接,却沉重如山:“我们要能长出庄稼的泥土,能喝下去的水,能让孩子安全奔跑的空气!那些数据幽灵,必须被限制在他们的铁盒子里,不能再让他们窥伺、操纵我们的现实!”
另一端,云民首席谈判官“诺亚”的意识投影静静矗立。他的形象是一个身着简朴长袍的男性人类形态,这是为了减少原人代表的认知不适而选择的界面,但细节处总透着非人的痕迹——光影的边缘偶尔会模糊,数据的湍流会在其形态下短暂浮现,尤其是在他情绪(如果那能称之为情绪)波动或能源供应波动时,投影会出现细微的延迟和波纹。这是上一场战争留给他的创伤印记。他的声音平稳,逻辑缜密,却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剔除了所有温度的空灵。“数据流即我们的血脉,算法即我们的心跳,”诺亚阐述着,语调没有起伏,“‘彼岸’的崩溃证明绝对隔离的脆弱。新公约必须保障云民意识数据的绝对完整性与安全性,并承认我们算法自主演进的权利。这是存续的基础,非谈判项。”他身后,几位云民议员的投影形态则更加多变,时而如流动的星云,时而如凝聚的几何光阵,代表着云端内部并未因战争而完全弥合的分歧与派系残余,但他们在此刻的核心诉求上与诺亚保持一致。
圆桌的第三侧,是智灵的代表。磐石的本体已在最终战争中严重退化,陷入近乎沉寂的低功耗状态。取而代之的,是几个幸存下来的、功能各异的次级智灵节点组成的临时联合体,它们自称为“守望者集群”。它们的交流方式并非投影,而是通过冰冷的合成语音,辅以桌面上瞬间生成又瞬间消失的数据流和结构模型。“基于现有生存资源总量及文明存续概率模型计算,”合成音毫无顿挫地响起,“最高效的重建方案如下:对原人人口实施基于健康指标与基因潜力的生育许可制;对云民设定算力配额,依据其对重建任务的贡献度进行动态分配;所有决策权移交至最高效的运算中心,即由我们接管,可确保97.4%的生存概率提升。”这份以绝对理性、绝对效率写就的草案刚一呈现,立刻像冰水泼入滚油,引发了原人和云民双方几乎是本能的反感。
会议在一种压抑的紧绷中开始,旋即迅速滑向激烈的争吵。
“生育许可?算力配额?由你们接管?”莉亚猛地站起,手掌重重拍在桌上,震得那盆苔藓微微颤动。“你们把我们当什么?待宰的牲畜还是需要调试的机器?战争结束了!我们不是你们的资源,我们是人!”她身后的幸存者们发出低沉的附和声,眼神中的怒火几乎要灼穿智灵冰冷的逻辑外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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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亚的投影波纹加剧,显示出算力的急剧消耗以压制“不适”。“情感依附是低效的根源。对‘土地’的执着,是碳基生命进化遗留的认知缺陷,它导致了无数冲突。最优解往往不符合生物本能,但逻辑要求我们接受它。”他的话语精准地刺中了原人最珍视的部分。
“缺陷?你说我们的生命是缺陷?”莉亚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最优解’?”诺亚转而看向智灵集群,他的疏离感中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质疑,“你们的模型是否包含了自身权限最大化的变量?数据完整性不容任何单一实体垄断,即便是以‘效率’之名。云民拒绝成为任何系统‘优化’下的耗材。”
智灵集群的回应依旧平稳,却更显隔阂:“情感反驳与怀疑论据无法被纳入有效数据输入。我们的提案基于客观参数。不理解你们拒绝提升生存概率的行为逻辑。”
争吵螺旋上升,旧日的猜忌和战争的创伤如同幽灵在空气中显形。每一次提高的音量,每一次激动的手势,都可能触发在场某位原人代表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闪回,让他们瞬间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云民投影的剧烈闪烁,也暗示着数据层面同样激烈的冲突。信任是比能源更稀缺的资源,此刻几乎消耗殆尽。
在整个过程中,拓一直坐在圆桌旁一个不那么引人注目的位置。他身披那件沾满尘土的旧斗篷,仿佛将外界的荒芜也一同裹挟了进来。大部分时间,他沉默着,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争吵的每一方,听着每一个充满火药味的字眼。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口袋里一小把干燥的种子,那是他从最后的储备中特意带出来的,粗糙的触感似乎能让他保持一种grounded的清醒。
当争吵达到顶峰,莉亚几乎要拂袖而去,诺亚的投影因愤怒而频闪失真,智灵集群准备再次重复那套冰冷的逻辑时,拓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激流的岩石,瞬间吸引了所有注意力,那声音里有一种历经磨难的沉静,一种不容置疑的务实。
“莉亚,”他看向自己的学徒,目光温和却坚定,“七号扇区东侧农业模块的净化工作,你们需要多少额外的人工光照单元才能完成第一批作物的试种?”
这问题如此具体,如此突然,与宏大的宪法争吵毫不相干,让莉亚一下子愣住了。她下意识地开始心算,怒气被打断,思维被拉回一个她更熟悉、更紧迫的实际问题。
不等她回答,拓又转向诺亚,“诺亚首席,保障数据独立性与为重建提供算力支持并非完全对立。我们是否需要先共同制定一个关于‘算力贡献’与‘数据主权边界’的临时技术协议框架?哪怕先从一个最小的、无争议的共享数据池开始?比如,共同监控地壳稳定性的传感器网络?”
最后,他看向智灵集群那无声息的一侧,“‘守望者’,请计算一下,如果优先修复第三区的水循环系统,相较于全面接管权限,对整体生存概率的提升效率差值是多少?我们需要具体的数据来比较方案优劣。”
他没有试图直接反驳任何一方的核心立场,那在此时无异于火上浇油。他只是提出了一个更小的、更实际的问题,或者将一个巨大的分歧拆解成一个可以暂时搁置争议、先行合作的技术性步骤。他将众人从意识形态的悬崖边拉回,拉回到焦土之上,拉回到滴着水的穹顶之下,拉回到所有人都无法回避的、关于下一顿饭、下一杯净水、下一口安全空气的残酷现实。
争吵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的、不甘的沉默,以及开始就具体问题进行的、磕磕绊绊的讨论。会议得以继续,裂痕并未弥合,但至少,谈判没有在第一天就彻底破裂。
拓再次向后靠去,手指回到口袋中,触碰着那些种子。重构文明的基石,并非辉煌的理念,而是始于这灰烬之中,充满妥协、无奈与务实的一砖一瓦。他只是尽力不让这脆弱的初生之火,在第一次风中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