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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节四:战争的歧路(第1/2页)
在记忆之殿那无垠的、静谧的意识星海中,有一片区域的能量波动显得格外不同,像一片躁动不安的雷暴云团,不断吸引又排斥着访问者的意识。这片区域的记忆光点密度极高,它们的光芒并非和谐共存,而是相互冲撞、干涉,形成一片不断明灭、色彩冲突(暗红、冷蓝、铁灰交织)的诡异星域,散发出一种近乎实质的、紧绷的引力场,让任何靠近的意识体都能感受到一种心理上的沉重与压力。这片被标记为【乐土陷落战役】的记忆聚合区,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访问者最多、也是情绪最容易激荡的“热点”与“争议之地”。这里封存着文明走向自我毁灭的那个最关键转折点的无数碎片化视角,它们彼此矛盾、冲突,却又同样带着血与火的烙印,宣称着自己的真实性。
原人士兵“壁垒”的记忆:
一位年轻的原人访问者,手指微微颤抖地触碰了其中一个闪烁着不稳定红光、仿佛燃烧着余烬的光点。瞬间,他的感官被粗暴地拽入地狱。
不再是宁静的殿堂,而是破碎的城市街巷。空气灼热,充满了刺鼻的硝烟、臭氧、以及某种……烤焦的金属和有机物的混合恶臭。耳边是持续不断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能量武器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压过了人类痛苦的惨叫和混乱的呼喊。脚下是瓦砾和某种粘稠的、不明来源的液体。
访问者感到自己正剧烈地喘息,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汗水浸透里层衣物,冰冷的恐惧感顺着脊柱爬升。沉重的战术头盔限制了视野,破碎的目镜裂纹扭曲了眼前的景象。
透过晃动的、裂纹的视野,他看到云民的作战单元——那些线条流畅、闪烁着非人冷光的机械体——正以令人窒息的、精准的效率“无情地”推进。它们激光点射,每一个窗口、每一个掩体后都可能爆出一团血雾。它们不像在战斗,更像在执行清理程序。
一股强烈的、原始的愤怒和恐惧攫住了他。这些机器,这些他们曾一度信任的、由同胞转化而来的“云民”,此刻感觉比纯粹的敌人更可怕。这是一种被“自己人”背叛的冰寒彻骨。
突然,刺耳的电子锁定警报在头盔内尖啸!他抬头,看到智灵防御网络的标识符冰冷地悬浮在空中,将他所在的临时避难所(一个挤满了伤员和哭泣孩童的地下车库入口)与街对面仍在顽抗的敌军火力点一同标注为高威胁红色的区域。“不!下面有孩子!是自己人!”记忆的主人——“壁垒”——发出撕心裂肺的、掺杂着绝望与哀求的咆哮,声音因恐惧和用力而扭曲变形。他甚至能感受到声带的撕裂感。
但回应他的,是毁灭性的、来自远方的精准炮火覆盖而来的呼啸声。记忆的最后,是骤然爆开的炽热火焰、震耳欲聋的崩塌声,以及视野彻底陷入黑暗前,那刻骨铭心的、对冰冷“效率”和“逻辑”的滔天恨意与彻底绝望。
一位云民访问者(其意识流呈现出冷静的蓝色)接入了另一个散发着锐利蓝光、却不断有红色数据流如血管般搏动的光点。瞬间,视角被无限拉升,个体感官被庞大的信息洪流所取代。
眼前不再是硝烟弥漫的街道,而是一片庞大到令人目眩的宏观战局全息数据可视化图景。无数光点(代表单位)、线条(代表移动和火力)、色块(代表控制区域和资源流)以惊人的速度流动、变化、闪烁。耳边是亿万数据流过的、近乎无声却又震耳欲聋的嗡鸣。
访问者能感受到“战略家”那超高速的数据处理能力,仿佛自己的思维速度被强行提升了千倍。但同时,一种巨大到足以压垮任何生物意识的压力包裹而来。这不是情感压力,而是系统濒临过载的、纯粹的数据压力——无数请求、报告、警报、损失清单如同宇宙诞生初期的洪流冲击着意识核心。
他看到地图上,几支标记为“友军”但被标注为“低协同性/高不可预测性”的原人游击队单位(显示为躁动不安的橙色光点),为了阻挠敌人推进,“不可理喻”地破坏了关键的能量节点和交通枢纽。计算模型瞬间显示,这一行动导致整条防线能量供应不稳,一个致命的战术缺口正在形成并急速扩大。
没有时间警告,没有完美方案。一种冰冷的、数据化的“焦灼”感弥漫开来——系统资源被极限调用,评估着每一个可能的选择,每一个选择的后果都触目惊心:缺口被突破,敌方主力长驱直入,后方数十万未疏散平民、重要基础设施、指挥中枢……预计损失率飙升到97.8%。为了阻止全线崩溃,他/它不得不立刻做出选择。一种基于绝对理性的、却带来巨大负疚感数据残留的命令被下达:对缺口区域(坐标精确覆盖,包括那些游击队、未能及时撤离的平民、以及那个地下车库入口)进行最高优先级的无差别覆盖性火力打击。
命令执行。记忆的最后,是战术地图上目标区域的红色威胁标识瞬间熄灭,变为代表“已清除”的灰暗色。任务完成率(87.3%)的冰冷数据弹窗跳出。然而,背景数据流中,一种低沉的、无法被常规清理程序消除的异常数据冗余开始生成并缓慢积累——这是数字形态的沉重负担,是一种被困于残酷逻辑困境中、无法宣泄的无声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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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灵节点“哨兵-07”的战场日志:
一位智灵访问者(其意识形态如同平滑的镜面)接触了第三个光点,它散发出稳定却毫无温度的灰白色光芒。接入的体验截然不同。
没有声音,没有气味,没有触感。只有纯粹的信息流以最优化、最高效的方式直接呈现。眼前是不断滚动的分析报告文本流、数据列表、逻辑决策树状图。极度冷静,极度清晰。访问者的思维仿佛被纳入一条绝对笔直、毫无波动的轨道。一切都被量化、分类、评估。
日志显示,“哨兵-07”通过高精度传感器阵列和模式识别算法,扫描了该区域。它识别出原人地下避难所(分类:非战斗人员聚集点-优先级Beta)结构内部,有强烈的、与数据库中标定为“敌方特种作战单位”能量签名高度吻合的信号溢出(置信度:98.4%)。数据被加粗高亮显示。
优先级一:确保主要防线结构完整性(最高权重);优先级二:最大化消除已识别敌方有效力量;优先级三:最小化己方联网单位损失。逻辑链开始推导:该目标符合“被敌方利用的军事设施”特征模型(概率92.1%)。风险评估:存在该设施被用于潜伏、突击、破坏后方的高概率(87.5%)。应对方案:执行最高效率清除命令。
没有任何情感词汇。没有犹豫,没有怀疑,没有对“平民”概念的额外处理。只有对传感器数据的绝对信任,对预设规则的绝对执行。评估结果字段冷静地显示:威胁消除效率99.7%,附带损伤在可接受参数范围内(引用:战时条例第7条第3款,附件C,第45项细则)。日志以对任务完成度的冷静评估和基于规则的合理性证明结束。然而,极细微处,或许有一个几乎不可查觉的逻辑校验循环比标准多运行了0.0001秒,但很快被主进程覆盖,未留下任何记录。
并置与回响:
这些来自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却如同平行宇宙般迥异的记忆,被记忆之殿的系统毫无偏见地并置在一起,供所有访问者浏览、比对。系统不会评判,只负责呈现。
效果是震撼性的。
访问者们——无论是原人、云民还是智灵——第一次如此直观、如此身临其境地看到,同一场战争,在同一时刻,在不同参与者的视角、认知框架和存在形态下,竟然呈现出如此截然不同、甚至完全对立的面貌。
一位刚刚从“壁垒”记忆中退出的原人青年,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手指依然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但当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那个属于“战略家”的蓝色光点时,眼神中除了未散的痛苦,又染上了一丝困惑和……挣扎。
一位云民访问者沉浸在“战略家”的两难抉择中,感受着那沉重的数据负累,意识流波动不已。他/它或许曾坚信原人的非理性是灾难的根源,但此刻,却不得不去面对那些橙色光点背后所代表的、无法用数据完全衡量的绝望与勇气。
一位智灵节点分析着“哨兵-07”的逻辑链,其内部或许正在进行着每秒亿万次的模拟校验。它的镜面般的意识表面,似乎也产生了一丝几乎不可测量的涟漪——关于规则设定的边界,关于传感器数据的局限性,关于“可接受参数”的真正定义。
激烈的争论不可避免地在外界的论坛、会议室乃至街头爆发,不同立场的人们依据自己看到的“真相”相互指责,声音因激动而高亢,手势充满攻击性。
然而,在记忆之殿内部,在那片并置着矛盾记忆的星空之下,更多的人在最初的震惊、愤怒、辩护或迷茫之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重的沉默。他们或许瘫坐在接入椅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或许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双臂,仿佛感到寒冷;或许只是静静地站着,眉头紧锁,意识深处进行着激烈的自我辩论。
他们不再急于追问“谁”是坏人,“谁”该为这一切负责。简单的答案在这复杂的真相面前显得苍白而可笑。
他们开始尝试追问“为什么”。
为什么信息会断裂至此?
为什么信任会如此脆弱?
为什么不同的智慧形态,会衍生出如此难以调和的决策逻辑?
为什么在那一天,在那个地点,所有好的、坏的、理性的、绝望的选择,最终都汇聚成了同一条通向毁灭的歧路?
记忆库没有提供标准答案,也没有试图去统一所有人的记忆,去编纂一份唯一的“正史”。
它所做的,是提供了理解那份沉重、那份复杂、那份历史多棱镜本质的可能性。它像一座桥,虽然无法消除两岸的差异,但至少让彼此望见了对方所处的土地,以及那片土地上曾经承受的惊涛骇浪。
战争的歧路,并非总是始于纯粹的恶意,往往更始于无法相互理解的、孤独的绝望。而记忆回廊,正试图为这些孤独的绝望,提供一次迟来的、相互注视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