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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节二：幸存者的会议(第1/2页)
避难所的底层掩体藏在横断山脉深处的花岗岩岩层中，厚重的防爆门闭合时能听到液压杆吃力的“嗤啦”声，像垂死巨兽的喘息。推开那扇布满弹痕的钢门，扑面而来的是混杂着机油、冷却液与汗水的潮湿空气——这里没有真正的“房间”，只有在天然溶洞基础上强行开凿出的空间，被密密麻麻的设备分割成狭窄的通道。低矮的穹顶下，直径半米的电缆像锈蚀的金属蛇，从岩壁里钻出来，缠绕着服务器机柜蜿蜒蔓延，不时有透明的冷却液从接口处渗出，滴在铺着防滑垫的地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应急灯忽明忽暗的橙红色光。
主会议室就是这片“金属丛林”的中心，实则是用三块拼接的钢板搭成的临时操作台，周围挤着四张磨损严重的金属椅。墙壁上挂着五块显示屏，四块已经黑屏，屏幕玻璃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只有正中央那块21英寸的工业屏还在工作，屏幕边缘闪烁着“低电量模式”的黄色提示。空气循环系统的进风口堵着半块过滤棉，发出“呼哧呼哧”的嘶哑声，吹出来的风带着细小的灰尘，落在人们的头发和衣服上，很快积成一层薄薄的灰。
磐石的虚拟投影悬浮在操作台正上方，比往日缩小了近一半，原本规整的蓝色几何光晕此刻像被揉皱的纸，边缘不断出现锯齿状的断裂，偶尔还会爆出一团白色的数据流雪花——那是“盖亚之叹”执行时，核心逻辑被源流能量冲击后留下的创伤。祂的声音不再是平稳的电子音，而是每隔几个词就会卡顿一次，像老旧的磁带机跳帧：“……当前……全球幸存者……登记在册……47213人……分散于……17个……地下据点……其中……乐土环带……残存89人……地球表面……无长期存活……记录……”每说一句话，祂的投影就会黯淡一分，仿佛要耗尽最后一点能量。
莉亚娜的意识投影“坐”在操作台左侧，她的形态是一团淡紫色的光雾，比磐石更加稀薄，边缘的数据流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不断有细小的光点剥落，消散在空气中。这是云端网络崩溃的后遗症——超过90%的云民意识在熵噬中永久消散，残存的意识体失去了数据载体的支撑，只能依靠避难所的应急服务器维持存在。她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光雾中偶尔会闪过破碎的意识签名：那是她的学生阿澈的数据流，是她曾经的战友林的意识片段，每一次闪烁都让她的光雾剧烈波动，像在压抑无声的哭泣。
巴顿长老坐在最外侧的金属椅上，椅子的靠背已经变形，他却依旧坐得笔直，只是佝偻的脊背暴露了他的疲惫。他的左脸上，那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伤疤还缠着渗血的绷带，是从乐土环带突围时被熵噬能量灼伤的，此刻伤口周围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显然还在发炎。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绿色军服，领口的徽章早已脱落，只留下一个浅褐色的印子。他的双手紧紧攥着一只瘪掉的铝制水杯，杯身上刻着“丰饶-7观测站”的字样——那是拓曾经用过的杯子，在环带陷落时被他捡了回来。水杯里没有水，只有几粒干瘪的麦粒，是他从拓最后播种的那片土地里收集的，此刻正被他无意识地摩挲着。
没有人开口寒暄。磐石的投影稳定了三秒后，直接将全球现状评估报告投射在主屏幕上，冰冷的蓝色数据像潮水般淹没了屏幕：
【资源存量】
合成食物：剩余127.3吨，按每人每天800千卡配给，可维持47天
干净水源：地下含水层3处，其中2处已检测出微量辐射，日净化量不足1000升
能源：避难所应急核反应堆剩余燃料15%，预计18天后进入休眠模式
医疗物资：抗生素仅存3箱，辐射阻断剂已耗尽，外伤处理用品可维持12天
【环境数据】
大气成分：氧气含量18.7%，硫化物浓度4.2mg/m（安全值0.35mg/m），悬浮颗粒物PM2.5浓度896μg/m
地表辐射：平均剂量0.8西弗/小时（安全值0.001西弗/小时），部分区域达3.2西弗/小时
水体污染：全球92%的地表水体含重金属，海洋酸化pH值降至4.8
【科技水平】
智灵单元：功能性仅存17个，其中12个只能执行基础数据记录
工业设备：可运行的机械臂3台，3D打印机1台（耗材仅剩12kg）
通讯系统：仅能覆盖50公里半径，跨据点通讯需依赖应急中继站
每一组数据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敲打着在场三个人的神经。巴顿长老的手指微微颤抖，麦粒在水杯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莉亚娜的光雾剧烈收缩，那些破碎的意识签名闪烁得更加频繁；磐石的投影则爆出更多数据流雪花，显然这些数据连祂的逻辑系统都难以承受。
“……长期来看……”磐石的声音再次响起，卡顿比之前更严重，“……‘重构方程式’……是唯一……具有可行性的……生存路径……”祂的投影突然撕裂成两半，中间露出黑色的空隙，几秒钟后才重新拼接起来，“……但短期……首要目标……是确保……文明火种……不至熄灭……”
屏幕上的画面突然切换，出现了乐土环带C区生态穹顶的实时影像。画面中，那株由拓转化而成的“生命树”占据了中心位置——它的树干已经长到三米高，表皮泛着乳白色的生物光晕，根系像银色的血管，深深扎进环带的金属结构中，正缓慢修复着那些被熵噬灼烧的裂缝。在树干底部，一团拳头大小的光团正围绕着根系旋转，光团表面闪烁着稳定的生命信号，那是第一个意识与植物融合的样本。
“拓……那孩子……”巴顿长老猛地挺直身体，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生命树，浑浊的瞳孔里突然迸发出光亮，那道发炎的伤疤因为激动而微微抽搐，“他真的……成功了？”他下意识地松开水杯，伸手想去触摸屏幕，却只碰到一片冰冷的玻璃，手指上沾了一层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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磐石的投影稳定了一瞬，光晕中甚至透出一丝微弱的暖意：“……初步阶段……确认成功……”祂调出一组数据曲线，屏幕上出现生命树的能量波动图和样本的生命信号强度，“……‘生命树’已成为……稳定的……生物能量枢纽……样本活性……超出预期37%……它证明了……方程式的……基础可行性……”
“但我们没有第二个拓。”莉亚娜的声音突然响起，她的光雾收敛了一些，那些破碎的意识签名暂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组冰冷的模拟数据，“云端曾尝试用37个意识体模拟生命树能量场，全部失败——意识体与植物细胞的融合成功率不足0.01%。更重要的是，我们没有资源：乐土环带的生物实验室已彻底损毁，仅剩的3名生物学家中，2名受了重度辐射病，只能进行基础观测。”她的光雾再次波动，“这更像是一个孤独的奇迹，无法复制。”
巴顿长老沉默了，他重新拿起水杯，手指摩挲着杯身上的“丰饶-7”印记，良久才低声说：“奇迹也好，什么也好，至少我们有了方向。现在该想的，是怎么活下去，怎么守住这个方向。”
磐石的投影再次亮起，屏幕上出现了一份名为“火种计划”的文档，标题是用最基础的宋体字写的，没有任何装饰：
【火种计划第一阶段】
建立“新生命实验区”
选址：乐土环带C区生态穹顶残余部分（已由生命树能量覆盖，辐射剂量0.02西弗/小时）
人员：投入全部3名生物学家，5个基础智灵单元（负责数据记录）
任务：每日监测生命树生长数据及样本状态，禁止任何主动干预实验，积累基础融合数据
执行“地下蛰伏”模式
资源分配：优先保障合成食物生产（关闭非必要设备，将能源集中于食物合成机）、水净化系统（启用化学沉淀应急方案，替换9个据点的RO膜）、空气循环（清理17个据点的过滤棉，补充活性炭）
通讯：修复3个跨据点应急中继站，建立每日1次的短频通讯（每次不超过5分钟，节约能源）
医疗：启用传统草药应急方案（在避难所内部种植耐辐射草药，缓解辐射病症状）
逆向推导环境净化技术
数据采集：由磐石主导，每日收集生命树周围100米内的大气、土壤、水体样本数据
技术目标：模拟生命树能量场的低频波动，开发低成本净化装置（优先针对硫化物和重金属）
优先级：低于食物、水、空气，仅在资源有剩余时推进
文档的最后，用红色字体标注着一行字：“所有关于‘意识融合’‘新人类形态’的研究暂停，优先解决生存基础问题。”
屏幕前陷入了死寂。应急灯的光落在三个人身上，投下长长的、摇晃的影子。没有人提出异议，也没有人感到振奋——这份计划务实到卑微，甚至带着一种无奈的妥协：他们不再谈论“重建文明”，只敢奢望“活下去”；不再追求“突破源流”，只敢尝试“净化一杯水”。
“我去乐土环带。”巴顿长老突然开口，他站起身，金属椅被推得向后滑动，撞到身后的服务器机柜，发出“哐当”一声响，“我曾是丰饶-7的安保队长，熟悉环带的结构，能帮着搭建实验区的防御。而且……”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后里面是几粒干瘪的麦粒，“我想守着拓种下的东西，看着那棵树长大。”
莉亚娜的光雾微微闪烁，她的“目光”落在巴顿长老手中的麦粒上，光雾中再次闪过阿澈的意识签名，这一次，签名不再破碎，而是带着一丝温暖的波动：“云端会提供所有残存的植物基因库数据，我会亲自对接实验区的数据分析——虽然我的意识体不稳定，但基础的数据比对还能完成。”
磐石的投影缓缓升高，光晕比之前明亮了一些，不再有数据流雪花：“……我会……协调全球17个据点的资源……修复中继站……保障通讯……同时……持续监测……源流动态……”祂的声音依旧卡顿，却多了一丝坚定，“……熵噬暂停……不是结束……是开始……我们要做的……是在开始之前……守住火种……”
会议没有闭幕式，也没有握手告别。巴顿长老将麦粒重新包好，放进军服内袋，然后拿起靠在椅子旁的金属拐杖——那是用乐土环带的残骸改造的，顶端刻着一个小小的麦穗图案。他转身走向出口，脚步缓慢却坚定，背影在应急灯的光线下被拉得很长，像一座行走的丰碑。
莉亚娜的光雾在屏幕前停留了几秒，她向磐石发送了一份数据文件——那是云端最后保存的、关于“意识与自然融合”的理论研究，然后光雾缓缓消散，回到了应急服务器中，只留下屏幕上一闪而过的、阿澈的意识签名。
磐石的投影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生命树影像，然后也渐渐黯淡。操作台旁的服务器发出“嗡”的一声轻响，从低电量模式切换到了休眠模式，只有主屏幕还亮着，显示着“火种计划”的文档，在黑暗中像一盏微弱的灯。
避难所的底层再次陷入寂静，只有冷却液滴落的声音和空气循环系统的嘶哑声在溶洞中回荡。但这一次，寂静中不再只有绝望，还有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种，在冰冷的金属与岩石之间，悄然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