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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妈妈最先发现了那几条“新闻”，爱炒股的她每天晚上都会有相当多的时间浏览大大小小的网站。
标题是这样的，《银行逼死企业家，新时期的黄世仁？》、《逼死企业家的南城银行某行长曾爆生活作风问题》、《相放就放想收就收，谁给了银行高高在上的权利？》……
同样的内容，在不同的网页上，编辑们都附上了更加吸引人眼球的标题。苏妈妈在寻找海面污染会否导致相关股票波动的消息时，看到了那些恶毒的文字。
帖子里几乎用了苏浩的实名，从“我知道一点”说起，苏妈妈此时才知道自己儿子每周都回家的原因是交了女朋友，而且还是“窝边草。”
帖子很热，下面不时蹦出一两条新证据补充。
“没错没错，那个女孩我认识。他还把她弄到总行去了。”
“是啊，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银行啊”……
“活该……”
苏妈妈没来得及把自己的儿子叫过来臭骂一顿，也没来得及和网友们唇枪舌战，就觉得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正在厨房备料做糖醋鱼的苏爸爸，喊苏妈妈来帮忙拿块儿生姜，喊了半天没人答应，嘟囔着“这老太婆，真钻钱眼里面去了”往卧室走。
研究历史学的苏爸爸见过许多书上的死亡，向来看淡生死。可看到刚才还嘟囔自己的人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还是慌了神。
他手里拿着刀，在屋子里转着找手机。
当他又重新回到厨房，把正在播放评书《三国演义》的手机拿到手里时，脑子里最先蹦出来的不是120，是苏浩的手机号。
可等到这个可怜的老人颤颤巍巍拨出去那个号码时，里面竟然是一个冷冰冰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时，他才想起来拨打120。
后来很多次，苏浩想起自己竟然在火车上睡得很香就心痛，可是此刻，他还有一个小时才能下车，而且还在睡着。
“你妈妈晕过去了，你快回来！”苏浩打开手机看到第一条信息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拨通爸爸电话时，那边的语气很平静，跟他说直接回家就好了，不用去医院了。
“你妈走了。”挂掉电话前，爸爸轻轻说了几个字。
推门进来，爸爸正坐在床前的藤椅上发呆，苏妈妈躺在床上。
爸爸抬头看他一眼，灰白的头发下面，眼睛不知在看向什么地方。旁边的电脑已经启动了屏幕保护，上面是家里的照片切换。
苏妈妈很潮，总是能接受各种新鲜信息，甚至在小红书上有账号。对生活很满意的苏妈妈，眼里非黑即白，她看到那些帖子的震惊，与其说是对发帖人的憎恨，不如说是对自己毕生成果的失望。
不过没人知道最确切的原因了，没有了就是没有了，任何的揣测和假设，都不能改变这一切。
她虽然很潮，还不知道网上的是非是不可信的。医生现场下了死亡结论，拒绝把苏妈妈拉上救护车。在等待苏浩回来的两个小时里，苏爸爸的个子好像矮了两厘米。
苏浩坐在妈妈床前，盯着自己电脑上的照片。
那十四小时候的自己，小鱼干儿一样瘦瘦的男孩，站在爸爸妈妈中间的一张张照片，姿态一样，所不同的，是自己一张张的变大，从九寨沟到北戴河，从张家界到泰山，从海南到草原。
直到，自己大学开始，身边再也没有爸爸妈妈的位置了，但是照片，妈妈依然喜欢。
照片上的苏妈妈，时髦极了，连衣裙、大波浪，高高的鼻梁电影明星般。
苏浩摸了摸老妈的脸，尽管才两个小时，她已经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手不小心碰到鼠标，照片忽然消失了，那些原因就这个展示在他的面前，他发现了妈妈心脏病爆发的原因。
他静静的退出了页面，脑子和桌面一样空，心也空。
爸爸一直没进来。
城市生活的好处是，只要一个电话，就能解决问题。
苏爸爸和苏浩都并不想搞什么大张旗鼓的追悼会，爷俩的决定就是父子俩人安静的送她最后一程。
苏妈妈一定不满意，她是喜欢热闹的人。
“这回，老太婆又要发脾气了，”做了这个决定时，苏爸爸甚至和苏浩开了句玩笑。
爷俩看她一眼，苏浩眼泪掉下来了。
他才知道，原来妈妈是会死的。他一直以为妈妈会长生不老呢，她中气十足，走路带风。
一夜无眠，早上，苏浩跟爸爸说还是要去趟行里，一会就回来。
没上楼，竟然碰上了赵行长，他没兴趣想为什么他休假回来了。
“行长，这是我的辞职报告，碰见您正好，算我求您的最后一件事吧。”
赵行长硬逼着他进了办公室，一进门就问他怎么这样了，没休息好吗。
他什么都不想说，可能在心里对老行长还有一丝愤怒，
“辞职是我的自愿，行里怎么解读我都认可。今天开始，我就不回滨城了。但是现在的人，希望行里能保住他们，他们没问题。”
苏浩说的很轻，也很坚决。
“我看了网上的新闻，”赵行长说了一句。
没等他说下去，苏浩说，
“网上的帖子，是内部所为。但无论如何是我造成的影响，我说过了，自己承担所有责任。有人这么想让我走，我就走吧。”
“工作这么多年，这么点事都忍不了？”行长的语气已经转成了失望。
苏浩去意已决，在他说了一句：“我已经对银行失望了”之后。
行长停止了对他的劝说，“苏浩啊，我拿你当儿子一样，你的人生太顺了，不惜福啊。人生没有几个十年浪费的。”
苏浩看着行长花白的头发，“太顺了”三个字刺激了他的神经，“行长，我妈妈去世了，因为我。”
赵行长惊得说不出话来，苏浩转身离开。
电梯停在12楼，时间还早，苏浩犹豫了一下，下了电梯。作怪，进了那个熟悉的大平面，看到密密麻麻的格子间，走到那个每次过来都要瞥一眼的地方。
“张小米”的工作牌挂在工位上，照片照的傻傻的，不太好看。
桌上收拾的很干净，电脑下面的支架上贴了一张纸，日事日毕，不要拖延！
左手边文件框里，摆满了制度手册和资料夹，台历上，周五上午标了个圈，写着“买票，去滨”。
苏浩抹了抹那几个字，想起小米说的要不周末她来滨海吧，免得自己太累了的话。
苏浩眼圈一热，走出了那间安静的房间。
没了女人的家，冷清的吓人。苏浩忍不住通篇看了那篇帖子，每件事都真实发生又通篇谬论。
一日天堂，一日地狱，他不知道妈妈看这些东西的时候是有多么的气愤和震惊，也不知道妈妈是生自己的气还是那个人的气。
但是，他坚信自己害死了母亲。几天的时间，害死一位忘年之交，害死自己的母亲，苏浩忽然觉得三十多岁的自己，像个笑话。
苏爸爸一头扎进书房里，继续研究隋唐历史，并不去问满脸胡茬的儿子什么打算。只是，摊在桌上的书，半天也未曾翻一页。
“爸，我想出去走走。”
“喔。”
“您自己在家能行吗？”
“能行，放心吧。”
“我是说，一两年。”
苏爸抬头看了一眼，苏浩眼圈红了。
不过他走的决绝，没看到老父亲眼神的落寞。
“浩浩，你妈是自己脾气急，不怪你。”苏爸在背后说来一句话。
苏浩没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