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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市幽僻的街头,简单站在向阳处,重新审视了一下面前气宇轩昂的男子,终于,她不确定地问道,“你是陈建安?”
彭冠英得意地点了点头,显出几分年少时老欺负她的欠扁的模样。
简单微微一笑,上前一个利落的过肩摔。
额……屁股的疼痛完全抵消不了彭冠英满头的exe 啊。他一脸懵逼地看着简单,“你这是干嘛?”
简单毫无愧色,“既然早就认出来了我,为什么现在才说。”
彭冠英左手摸着自己受了无妄之灾的屁股站起来,右手食指和大拇指仅隔了一指甲的距离,“谁能想到我在你心里的印象就那么一丢丢。估计我要是不自己说出来,你永远都想不起我来。”
简单不语,因为,这倒是真的……
初冬的早晨,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寒意之中,初升的太阳光芒万丈,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简单拿着摄像机包出了寝室,在食堂吃过早饭后,开始了闲逛的一天。
环卫工拿脚步丈量这个城市,公交司机用车轮连接这个城市,摊贩们用腾腾热气唤醒这个城市。
简单边走边拍,从早上到中午,从平静到喧嚣,或悲或喜,或缓或动,镜头下一张张鲜活的面容全在诉说他们自己的故事。
简单是一个享受独处的人,她沿着街道走,或是繁华或是没落,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
她发现这条街上老人特别多,她们三五成群,男男女女地蜷缩在铺满阳光的巷道里,衣服半新不旧,身上也披一个半新不旧的毯子,个个披头散发、眼神呆滞,好像还沉浸在睡梦之中,而年纪都在六十岁上下,而再远一些的地方,搭着十几个陈旧的帐篷。
简单驻足,粗粗一算,这里足足有四十六个人。她有点奇怪,社保完善如s市,怎么会有这么多流浪老人?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简单正要找其中一个老人聊天,余光却瞥到一个并不陌生的人影。
彭冠英穿着一件军绿色的羽绒服,跨着一辆自行车出现在巷道,人高马大,穿什么都有种英姿飒爽的感觉。
自从那次不欢而散之后,她再没有见过这位学生会会长,她正奇怪他为什么在这里,一辆面包车倏然停在街口,接着下来几个学生会的人。
彭冠英停好自行车走过来,亲热的对老人们说道,“爷爷奶奶们,该吃饭了。”
蜷在地上的老人们,此刻终于有了点表情,身体硬朗的自己去面包车那里领盒饭,腿脚不方便的就由学生会的人把盒饭分发过去,现场一副井然有序的样子。
彭冠英看着所有的老人都领了盒饭,才空出时间来和简单打招呼,同时把自己的那份盒饭递给了她。
“没吃的话,就吃一点吧。”
简单掀开盖子,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两荤两素加上雪白的米饭,看着都令人十指大动。
彭冠英看着简单吃东西,一副吾甚欣慰的表情。
简单从来不是那种娇憨的小孩,她是乖巧,乖巧到让人巴不得捧着手心里疼爱的。
彭冠英尤记得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小女生不过五六岁的样子,一双眼睛干净纯粹的像冬雪一样,深深吸引住了他,她扎着两个小辫子,脸庞白嫩白嫩的,那么好看,还穿着那么好看的裙子,和她一比,自己真像只丑小鸭。
进一步接触以后,彭冠英发现,简单身上没有那种独属于孩子的那种天真任性,粘人难缠,她的那双眼睛,不仅安静,还有种能看穿一切的能力,只是她常常都是看破却不说破的。而且简单虽然不上学,课业上却很有灵性。说来汗颜,那会已经上一年级的他,却还要向还没上过大班的简单请教来着。
那时候,少年时代的彭冠英固执地相信一件事,那就是,简单将来一定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而他作为她的邻家大哥哥,与有荣焉。
至于什么才叫了不起呢?年少的他才不会想那么具体的事情。可无论如何,总不该是她现在这样漫无目的、得过且过,一副懒癌晚期的样子。
这一个学期以来,彭冠英一直在私下关注她,说实话,他有点失望。
简单的胃口不大,饭菜都剩了一半,合上盖子,打算带回学校让附近的流浪猫狗吃。
一般来说,因为身体机能下降,老人的胃口并不大。不过这些流浪老人,似乎是害怕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个个食量惊人,简单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突然有种揪心的感觉。
即使此刻的简单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可少年便熟识她的彭冠英依然从她闪动的瞳孔的探知她的心情。
照顾完老人们吃饭后,彭冠英告诉了她这群老人的故事。
彭冠英除了在学校的活动,还是s市电视台的实习记者。半个月前,一个年轻的女人因为遭遇男朋友的背叛和职场的失意,就在这天晚上上了大桥,投了河。散步的行人被吓得大叫,而从桥上路过的出租车司机刘能,二话没说停下车子,脱下外套跟着跳了下去,路人们又是一阵尖叫。事情发展的太快,可依然被桥上的监控录了下来。
那么冷的水,那么急的河,刘能为了救人差点把自己也搭上,围观群众叫来了急救车。当他躺在急救车里瑟瑟发抖的时候,才一阵阵后怕。
他的媳妇刚给他生下一个儿子,他的母亲有严重的静脉曲张,全家人就靠他一个人养活,他要是出事了,他们该怎么办!
经过一晚上和半个白天的休养,第二天下午,躺在医院病房里的刘能血色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但身体还是有点虚。
彭冠英举着摄像机直白地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如果再遇到这种可能搭上自己生命的事情,你还会去救吗?”
刘能看了一眼坐在床边哄孩子的媳妇,他们的儿子才一个月大,而此时的媳妇也正是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可她的眼睛已经因为他哭肿了 ,现在还要一个人照顾孩子和他妈。如果他真的走了,这孤儿寡母的要怎么过?!
刘能心头涌上对媳妇的无限歉疚,缓缓说道,“我不知道。”
在这个安定的年代,人们已经很少用到英雄这个词,不是在战场上英勇牺牲的人才叫英雄。
那些在平凡的岗位上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工作的人,那些遇到不平之事敢于挺身而出和恶势力说不的人,那些对患难的人能伸出援助之手雪中送炭的人,他们也都是英雄,是这个时代的楷模。
彭冠英知道观众想看什么,他们把道德的标杆立得太高,他们想看到的是刘能给出一个坚定的是的答案。因为他是英雄,所以他必须无私。
可是,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回,也有自己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刘能已经为不相干的人豁出过一回命,即使下一回,他不去救,谁又能苛责他什么呢?
彭冠英采访的时候,从来不和当事人串稿,新闻讲究真实和准确,所以他从来不会和某些同行一样,为了收视率或是噱头,就去教当事人该怎么说。
他的镜头滑过刘能不确定的面容,妻子哭肿的双眼,病房里各界人士送来的慰问品,最终定格在婴儿稚嫩睡熟的面容上。
走出病房的时候,彭冠英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这对朴实平凡的夫妻,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其实只要人在一起,心在一起,希望就在这里,任何困难都是可以战胜的。
彭冠英问自己,如果有下一回,刘能还会去救吗?
当然是会的。
因为,救人对他来说是一种本能啊。
那他自己呢,如果遇到同样的状况,他也会奋不顾身地跳下去吗?
大概会吧。
可能不会吧。
彭冠英交了稿子,出了编辑部依然在纠结这个问题,他漫无目的的走,就这样晃荡进了这条巷子,也认识了这群老人。
这群老人或许邋遢、穷困,已经成了社会的弃儿,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不是无家可归,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在退休以前,都有着一份相当体面而富足的职业。
可当工作、事业、儿女、老人都不再是你生活的重心,当你感觉不到自己是被需要时,生活就成了一种无所适从。
因为即使在家里,即使在儿女身上,他们也得不到那种被人需要的感觉,所以他们宁可远离家门,宁可放弃富足而体面的退休生活,宁可选择和一群流浪汉待在一起。
只因为在这里,他们才有归属感。
礼记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大同社会,换成今天,就是和谐社会。
在这个什么都讲求和谐的社会,这群老人却无法老有所依。
做点什么吧,她一定要做点什么呀!
简单眼底的波动,全都落在了彭冠英眼里。
比之简单现在飞速思考如何才能帮助这群老人的纠结,彭冠英更纠结自己该不该坦白自己的身份。
眼看着简单的目光掠过自己,只停留在吃完午饭开始扯闲篇的老人身上,彭冠英终于咳了一声说道,“简小单,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送给过我一个水晶球?”
简单的回忆哗啦啦地回到童年。
那里有一个大哥哥,他会和别的骂她的孩子打架,也会拿些龙虾、蜈蚣、水蛇之类的吓唬她,还会在她沉默的时候变着法地逗她说话,虽然总是不奏效。
那样的单纯和傻气在当时看来可笑,现在想想却觉得珍贵。
世上没有那么多的久别重逢,今日今时今刻站在你身边的这个人,如果你不珍惜的话,说了再见,也就是永别了。
简单的眼神刷拉一下亮起来。
“那我现在该叫你什么呢?”
“就和小时候一样就好。”
“陈大安?”
彭冠英点了点头,神情却有点恍惚。
八岁那年,他进城上学,离开了质朴的乡村,也离开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进城之后,紧张的学业,同学间的相互攀比,老师的不屑一顾,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卑感,还有父母三天两头的吵架,简直要把他逼疯。
还好奶奶一直陪着他,照顾他。
看到彭冠英,简单就想都那个爽朗豁达的长辈,特意问道,“三奶奶,她还好吗?”
彭冠英微微一笑,笑容却有些勉强,“两年前就不在了。”
简单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安慰的人,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三奶奶一定会在天上好好看着你的。”
简单笨拙的安慰实在有些暖心,他抬起手来,和幼时那样,狠狠地揉了揉她利落的短发。
虽然换来简单一个毫不留情的白银,彭冠英的心情却突然变的很好。
二年级那年暑假,带着他奶奶回过一次农村,却意外得知了简单爷爷的死讯和她被领养的消息,从那时起,彭冠英就一直在期待两人再见面的时刻。
彭冠英熟稔地问道,“你呢?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简单抬起手挡了挡午后灿烂的阳光,也将那些年的阴霾抛在身后,“挺好的。”
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晒得人全身犯懒,老人们靠着墙角,或坐或躺,惬意地享受午后的时光。
学生会的人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这是一个由彭冠英发起、学生会组织的志愿者活动。
老人们有钱,虽然不多,可足够他们的一日三餐,虽然他们看起来落魄不堪,可他们不是乞丐,他们有自己的尊严,并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所以他们拒绝彭冠英为他们写报道、拉帮助。
再三沟通之下,彭冠英只好号召学生会的成员出力,商定由老人们出饭菜钱,由学生们准备一日三餐,同时包了参与学生的一日三餐。
这一晃,就是半个月了。
s市是典型的南方城市,冬天最冷的时候也不过零下一两度,可老人们本来抵抗力就差,何况又是住在这种简陋的帐篷里,安全隐患实在是太多了。
据说今年会是最冷的冬天,那这群流离在外的老人该怎么办?
彭冠英看着简单,坚定地说道,“小单,让我们为这些老人做点什么吧。”
按照彭冠英的设想,他们还是要先联系政府和警察商讨如何安置这群老人,可惜在他行动之前,却意外得知,老人们要去海南了。
原因并不难猜,因为海南暖和,冻不死人。没有冬天,他们就能在秋天的尾巴上多待一会,好像他们的人生还没到落幕的那一刻。
临行前,一名身形佝偻的老人淌着泪,拉着彭冠英的手说道,“我们不要钱,我们也不讨嫌,我们只希望我们的晚年能活的有点尊严,可你们看看,我们这过得是什么日子啊?”
彭冠英气的眉眼染上了哀思,回握住老人佝偻的手说道,“爷爷,觉得累的话,就回家吧。”
老人却是叹着气,摇着头走了。
简单听见他的喃喃声,老人在说,“儿女都大了,老伴也走了,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
许多年以后,简单依然记得那年冷风中,一群脚步蹒跚的老人,像帝企鹅抵御寒冬那样团结地聚在一起。
她目送老人们的远去,他们的身形越来越小,她心里蹿起的火苗却越来越大。
简单对彭冠英说道,“我好像知道自己应该干点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