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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渊语一山
廊腰缦回的水榭亭台处，天水一色，映着远方的崇山峻岭，波光澜滟，风光无限旖旎。
亭中石桌上摆着棋案，却只有一人独自琢磨着棋局。
秋慕客捻着棋子，正凝神思考着，忽然抬起头来，对来人微微一笑，道：“怎么？找我有何事么？”
沈言俯身施礼，“大长座，云息长座已经往锦绣城而去，我亦愿跟随前往。”
“不急，瑾行，”秋慕客将捻着的那粒棋子放回了棋盒中，抬手示意他到对面坐下，“你已经是明离宫的长座，说话做事不必那么恭谨。”
他抬眼见沈言恭恭敬敬、老老实实地称了个是，不由得笑笑，“你想到锦绣城去，是为何？”
沈言道：“锦绣城受瘟疫迫害至深，人人不得安宁，救蓝渊子民于危难，是我的本分。”
修长的手指在棋盘上拨弄着棋子，一粒一粒地收回到棋盒中，棋子落到盒中，发出轻微的声响，秋慕客勾着唇角，“倒是越来越有你师父的样子。”
“我资质尚浅，怎敢与师父相比。”
“你是不能和他比，”秋慕客盖上棋盒的盖子，“万一哪天你学了千少陌，这语一山，可就更难了。”
语一山大长座千少陌自尽，闹得沸沸扬扬，经历了一重又一重灾难的人们惶惶不安，虽说彼时已经解决了所有的乱子，但安抚人心的事情，还是搞得他们焦头烂额。
秋慕客站起了身，扶着亭柱望着那一池的水，轻声说着：“瑾行，你来算算，这些年里蓝渊到底出了多少事情。”
沈言跟随他站起了身子，在秋慕客身后答道：“二十二年前，妖界动乱；十九年前，魔徒扰乱人间；十四年前，冥魂魍魉开始出现，”他顿了顿，“如今，人间病情肆意，妖魔又起。”
“是啊，妖魔又起……”他眯了眯眼，看着远山间的太阳，“锦绣城的瘟疫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若你与云息都只顾着那一边，那之后再发生其他事情，又有谁去分担。”
“人间事不平，这个时候，不能只顾着眼前发生的事情，恐怕还有很多灾祸，在隐忍不发。”
秋慕客回身看着沈言，他尚还有些青涩，正是年少无畏，一腔英气的时候。他说想去锦绣城，是能理解的，但还是考虑不周到的。
绍皖不是个喜欢担事的，能少费心的时候就少费心，云息和沈言都是没什么资历经验的，纵览语一山，竟再没有可以单挑大事的人。
他心下微叹，对沈言轻声道：“虽说你执掌明离宫已有将近十年的时间，却仍有些少年意气，这是好事，”秋慕客笑了笑，看着沈言，目光温和，“这少年意气里如果能再有些自己的顾虑和考量，就更好了。”
秋慕客还是一贯如此，纵使是批评教诲，也说得让人那么舒服。
沈言觉得自己再如何修行个几百年，也达不到他这般温和气度。秋慕客好似生来就是温润的样子，从没见过他为何人何事恼怒生气，也最受人敬佩亲近。
“我知晓了。”
“你明白就好，”秋慕客勾着浅笑，“我还有些事去找绍长座，就不与你多说了。”
沈言侧身让开了路，目送着秋慕客离开，走过处，似还有一股淡淡的竹叶清香。
这人在清幽竹林里待得久了，也不免沾染上了那里的味道和性情。
沈言想着，思考着是不是应该在自家的门口也撒上一把花种子。
……
找绍皖不用到处地去找，平日里他不喜欢在自己的地方待着，就喜欢往山下转悠转悠，或者就是在藏书阁里闲着。
果不其然地，就看见绍皖正立身捧着书卷入神。
“你倒是悠闲，”秋慕客颇有些无奈，绍皖着实是个颇为头疼的人，若是他有兴趣做一件事情，其他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他，但若他不感兴趣，又悠闲得像个累赘，“蓝渊这次又出了事，你就不想多上些心？”
指尖翻动了一页，绍皖淡声答道：“我正在为大长座排忧解难呢。”
当初千少陌还在的时候竟不觉得，现在突然有些理解千少陌为何如此洒脱地离开这人世。
秋慕客指了指他手中的书卷，明显地看到封皮上写着《百家闲话》，“你就是这样为我排忧解难的？”
“人间诸事皆有因果，传说未必是传说、故事未必是故事，每一个文字记载皆有它的道理，我正在从这书里找些人间祸事的线索，”
绍皖说的一本正经，亏得秋慕客一副好脾气没有和他翻脸，“那请问绍长座您找到了么？”
绍皖终于合上了书卷，偏头对他道：“有些猜测。”
“说来听听？”
绍皖沉默一瞬，将书卷放回了原处，“这些猜测不太好讲，说了，怕会犯了口舌忌讳，”他转身，正对着秋慕客，“但是，依在下愚见，蓝渊的灾祸，恐怕不止于此。”
秋慕客觉得他这话说了基本等同于没说。
“锦绣城闹了瘟疫，”绍皖揣起袖子，眯眼想了想，“那孩子应该会去锦绣城罢？”
“你说凡音？”秋慕客慨叹道，“年纪轻轻，却是个人才。”可惜当年没有留在语一山。
当年千少陌将凡音带回，当时众人都以为语一山又来了个尊贵的小公子，不想人家在语一山待了没几天就又和止月走了，这些年一边跟着止月修行闯荡，一边行医济世，在人间有口皆碑，被人称了个“少年医仙”的名头。
“这些年那两个人四处地东奔西走，止月也不想着回来看看，怕是都忘了我这个老朋友了，”秋慕客叹了声气，“他上一次回语一山，还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
秋慕客这般想着，忽然有些记不清止月上一次是为何回来，回来带走凡音？
他凝神回想着，听绍皖说道：“说来云息也去了锦绣城，不知会不会和止月再重逢呢？”
秋慕客抬眼见绍皖一副想到了什么有趣事情的模样，轻笑道：“以止月的性子，恐怕就算相逢，云息也未必能入他的心。”
“那就可惜啊……”绍皖揣着袖子，喃喃着，“好不容易才忘了……”他止住了声，掩唇轻咳一下。
秋慕客瞧他一眼，知他怕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也不追问，“语一山来了新人，云息去了锦绣城，沈言尚没什么经验，明日烦请你帮他给小辈们上个课。”
世道愈乱，投往语一山的人愈多，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语一山得道长生。凤毛麟角有资质的，被安排到各宫修仙修道，而大多数人，只能留下来学些简单的文武知识，为人间卖命，以来换得安身之处。
绍皖应了一声，待秋慕客走后，又翻出了一本书卷捧在手里。
书页许久未曾翻动，停留在了描绘着冥间地府的那一页。
有些人、有些事，或许不久，就会再与他们见面。
-
锦绣城
烛火微弱，凡音在灯下翻看着医书。
一只修长的手添了灯油到灯盏中，房间里一下子又亮堂不少。
凡音从书本里回了神，朝止月笑笑，“谢谢义父。”
“我时常就与你说，刻苦是好事，但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身体，”止月无奈道，“烛光淡了也不知道添灯油，把自己的眼睛熬坏了，谁来管外面那些人。”
止月不知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变得这么唠叨，凡音小的时候也没有这么让他操心啊。
凡音摸摸鼻子，“我是看书入神了没有察觉到，锦绣城的病情蹊跷，我想翻书来看看，查查病情来源。”
止月：“找到什么了？”
“这个，”凡音指着书上一段话，“不管是从症状还是病发的时间，都与书上描写得极为吻合，恐怕这里的病源该与书上举的几个例子相仿。”
止月看着那书上的几行字，“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现如今病情差不多已经可以得到控制了，只要再找到发病的源头，彻底根除，就算是大功告成了，但就是不知晓，这源头应该从何找起。”
凡音说着，有些丧气，止月在他身边坐下来，拿过他手中的书本看看，笑道：“这也不难，明日我去打听看看，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和那些病人就好。”
“义父真棒！”
凡音扑过去给了他一个熊抱，“我多幸运，五岁的时候就遇见你了。”
没有遇到止月的那些日子凡音是怎么过来的，那时候他年纪还小，现在记不大清了，但足够庆幸他遇见了止月，教他读书写字，竟然还会给他缝制衣服。
凡音感慨一声，“哎，亲生父亲也不过如此，义父你真是太伟大了！”
想想那些止月拿着针线的模样，可怜他现在都不忍心回想。
止月一把推开他，啧啧道：“你这话给千少陌听了，他就算还在人世也要被你寒心至死的。”
他也不知为何，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这个小拖油瓶，从凡音五岁开始一直到现在，甚至不知不觉间连缝纫制衣这种事情他都做得出来了。
止月在语一山的时候可从没觉得自己是这样一个有父爱的人。
“你可不像我亲生的，毕竟为父我还从未想过要当什么济世救人的郎中。”
“我也不知道，”凡音继续翻着书本，“反正就是没来由地想做个一边游山玩水，一边治病救人的大夫郎中，这是我从小的心愿。”
止月笑笑，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给他，“你之前睡觉的时候落下的，我帮你收起来了。”
凡音忙哦了一声，接过那本书，翻了开来，“说来义父，这书是你给我的么？”
那书里讲了许多的奇闻怪谈，还有对冥界地府的幻想，以及传说中的故事。
“这不是你自己拿来的么？”
止月自己也好奇，那书一页一页地翻了许多遍，书页泛黄，书角磨损，他们却始终没有把这本书丢掉的想法。
“是么……”凡音仔细回想着，却回想不起来了，大概是时间太久远了罢，“好像从我八岁的时候这本书就在我身边了，这都快十年了。”
十年里，他们去了赤幽、去了墨川、去了紫瑶，最终，回到了蓝渊，也不知晓为什么，明明有些地方他们很久之前已经去过了，却还要再走过一遍，像是什么执念一般。
凡音翻着书卷，翻到了某一页上，他看着描画的那朵花恍然出神。
手指指向那花，“义父，你说古藤花的传说是真的么？”
“是真的。”
回答得如此肯定，止月自己都始料不及，他想了想又笑道，“冥忘河川的古藤花，这传说如果是真的，该多让人向往死后的世界。”
古藤花，断人爱恨、斩人执念，孤零零地开在冥忘河川，抛却了时间的概念，漫漫长的岁月里，静默地对着天上的一轮圆月。
他忽地心生悲凉，又回神自嘲一笑，自己竟然会对不知真假的传说之物，起了恻隐之心。
止月又忍不住看着书本上奇异瑰丽的花，不管看了多少次，还是会莫名让他移不开眼睛。
“师父……”
耳边传来莫名熟悉的叫声，止月猛然侧头看向凡音，“你刚刚在喊谁？”
凡音茫然无措地摇摇头，“我刚刚没出声啊……”他抬抬手臂，委屈道，“义父，你抓疼我了。”
止月闻声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竟然无意间抓着了凡音的手臂，松了手有些尴尬，都不知晓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他站起了身子，“时间不早了，收拾收拾就早些休息罢。”
凡音应了一声，再瞧了一眼那一页，翻手合上了。
止月回身再看了一眼，拾起了书，“都不知晓你什么时候有的癖好，一定要抱着这本书才能睡觉。”
“抱着它睡总有一种心安的感觉，”凡音颇不好意思，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大概是习惯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那些小时候穿过的衣服，他一直都不肯丢掉一样。
止月也从未曾让他丢掉那些东西，即便是千山万水地负重而行，也不舍得丢掉一件。
“义父，我先睡了，你也好生休息。”
止月应了一声，走出了门去。
天上星辰闪烁，月儿满圆。
他抬头看着，凝眸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