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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文姬眼前一亮。
但见怀湘山主身后摆着一剑一甲。古剑本无鞘,剑身作幽青,剑柄为沉黄,乃是上古传世名剑「蜀道」,甫一现世即是光芒万丈。那半身甲胄却黑压压的不起眼,甲面纹路难辨,倒像块烧得焦黑的大石头。
莫语乘着一退之势拔剑在手,横矛胸前,剑指来人。
谢文姬对名剑不过一笑而罢,目光尽在黑甲之上,叹道:「想不到你还留着它。」
莫语笑了。「为何不留?像你般会把重宝拱手让人的傻子可不多。怎么,现下倒后悔把自家宝甲送人了?」
「它不是你的。」谢文姬的声线冷淡起来。「若非桓道明一个人披不了两件半身甲,它早就不在这里了。」
莫语冷笑说道:「本将是天子册封的怀湘山主,『蚕丛』自应归我所有,如何更有异议?」
「六具青铜甲分属六座山镇,本是皇朝立国以来的惯例。」谢文姬柔声说道。「可是你的山主之位从何而来?若非我上书举荐,你又怎能以小小一个州府守将晋身高位?」
「是叶想容选中了我。至于你,抛开家门姓氏,在天子心中算是个什么东西?」莫语冷笑说道。「新山主既要知进退,又得门阀底蕴不深,你们难道不是在为自己选枚适合的棋子,把桓家人踢出棋局?倒说得我还该感恩图报似的!」
谢文姬挥手打了她一个耳光。
莫语侧过头去,嘴角轻轻流出血丝。她垂下剑锋,笑意却锋锐冷冽如刀。「怎么?我说中了你的心底话吗?」
「你以为想容会管区区一座山镇的归属?」谢文姬似乎霎时间已平息怒气,语声仍旧轻柔。「当初内朝密令不得将桓道明调回荆州,想容要我提出人选,准则唯有无碍两字。士族同辈足有数百之众,我却瞧在幼时交情份上选了你。这难道不能让你消停点?」
莫语不怒反笑。「北府兵防线不住往北推进,我可以视而不见。你两家扶持的狼山在我的领地劫掠,我可以诈作不知。为了你自作主张的谋划,我甚至把永乐也葬送在了杭州。下月面圣,只怕连我这山主之位也不稳固吧?这算得没消停?」
「正因如此,我才亲身前来。」谢文姬俯首到莫语耳边说道。果然如她所料,怀湘山主身子微微一颤,这让谢氏家主颇为满意。「想容觉得你要得太少了,像棋子在盘算着棋盘外的攻伐。或许应该自行填死一眼吗?我可下不了这手,真的,还是该等想容出关……」
童身女子声线蓦然间柔腻入骨,贴近得像是轻咬着莫语的耳尖。「该争的尽管去争吧。即便争得这座州府尸横遍野,你知道我们也不会在乎的。如果你想向想容证明你这山主仍有价值……」
谢氏家主轻轻握起拳头,话声宛如梦呓。「我们能给你的,自是随时也能收走。你不会眼看着衡阳莫氏数百口打回原形吧?」
她伸出手去轻抚她的脸。莫语抬起眼眸,终于大怒挥矛扫出,把身旁兵器架子断开两截。
「何必。」谢文姬缩回了手,满脸笑意,指了指项上人头。「我说过,该争的尽管去争,处处不争反而教人生疑。若你真是一无所求,为何要死占着这个乌龟壳呢?」
莫语瞧见童婴女子左手飞快结印,子、丑、寅、卯,接着是双手结午未印。片刻之后,谢文姬身形化为一抹虹光,往通风口处飞快流逝。
「你就不好奇我如何摘去你的豪猪刺?或是假作不知世上功法竟可至此,会让你更安心?」
莫语猛然掷出手中断矛如疾雷。
铜矛穿透了白虹的尾巴,然后谢琰宛如江上与剑仙一时般飞快消逝,临行只留下一句道:「你总算和从前那个爱哭鬼有点不一样了。」
可仍然不足,远远不足。
支撑着怀湘山主的精气神弹指崩塌,女子在无人室内颓丧坐倒,任由手中「蜀道」掉落在地。
她只是眼望宁死不可落入他人之手的那副宝甲。
大晋皇朝立国以来早有明训,以传世甲胄归属论断山镇之主。谢文姬身份清贵,御许上交山上宝甲「云海」,换取灵气术法更为强横的「九韶定音」。
那本是天子的佩剑。
然而其余五山,哪怕蛮横强势如王琼,倨傲不群如雷落岚,无不视山上半身甲为至宝。以至于这回王潼秀秘密入湘,身怀五行仙家法器为本命物,恍如一座行走宝山,最令莫语惊异的仍是身披青铜甲「南斗」,内藏不灭法器灵剑「寻仙」。
素以狠戾闻名的陆地蛟龙,却爱异母妹妹如性命。
莫语跪坐在地,双手捧起「蜀道」至胸前,也不理剑身锋利割得满掌鲜血。古剑并非山镇世传,而是家道中落的自家门阀所藏。昔日文脉被谢青阳驳倒得体无完肤而败落的莫氏,其先祖曾有言点醒人心。
君子当如剑。
可我从来也不是君子。
怀湘山主回想前事,幼时被谢家幼女「大发慈悲」许为玩伴,才得与十姓年少苗子相识的女子深知谢琰为人,绝不如文坛士子所见般人畜无害。相较一家之主该有城府,谢文姬的阴暗一面夹杂私欲,真心为高高在上而快乐。
可她总能随心所欲。她在我们中天份最高,家传武藏最佳,连法器宝物层出不穷的王潼秀也逊她一筹。其时众人尤未长成,唯有她一人得以与自幼修炼《黄庭》的孔雀平分秋色。
纵使眼下莫语已是一镇之主,当听见谢琰说自己全因她才身登高位,剎那间女子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昔时于黄庭院修行,谢琰正是叶想容的三位密友之一。至少在唐白霜在的时候,她们在梅树下烹茶煮酒,在花海里吟诗舞剑,莫语却从没敢踏足叶想容的世界。
她总是赶不上她的脚步。
莫语黯然无语。从军时踌躇满志的女子哪里是不争之人,自知底蕴不足一争而已。眼见剑光凌厉如夜半惊雷,莫语暗叹一声说道:「终归是人不如剑吗?」
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了某个念头。莫语终究是接近皇朝核心的少数「人柱」之一,独力撑起一大山镇的顶梁柱,知道不少不为外人所闻的隐事。
该争的还是得争,指的是什么?
赶上谢琰的登天阶梯,不正正便在自己眼皮底下?不过是自己从没敢伸手去取而已!
正是半卷自黄山流出的阳卷,哪怕如预期般残缺不堪,仍是让谢琰在数月内更进一步,成长至足以与黄梨短暂抗衡的地步。若然它落在自己手里,即便成就不如天赋异禀的谢琰,总要强胜于雀墩桓道明、白璧姚翔钧等碌碌诸子。
其时谢、王两家,甚至叶想容,怕也没法说弃子便弃子吧?
莫语一挥长剑,鸣声如龙吟。
士族素称得意子侄为一氏龙凤。世间龙凤,又何时只得谢琰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