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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端木王府, 阿弃呆在小院中郁郁数日。
巫婆婆去前院侍奉, 她便端着一截袖子自言自语。
“洞内不见打斗的痕迹, 也不见有血迹,可见你不是被野兽叼走了。”
“是你家人找到了你吧, 可是你为什么不等等我,至少向我报个平安吧。”
“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要娶……”
明显底气不足,后面的声音愈加轻飘。
“哎,你是故意逗我的吧。怎么会有人想娶我这个不详的人呢。”她总结。
平日里, 暮色四合时,巫婆婆会准时返回这座孤零小院。阿弃掐着时辰将袖子藏好。可今日天色已全黑,却不见巫婆婆回来。
端木府是南疆王膝下小王子蒙铎的一处府邸 ,小王子身份显赫, 府内常有贵人走动。大家知她乃是蛇窝里的一个弃儿,不愿跟她有一星点接触,府内管事的阿伯更是要她呆在后院,不可轻易外出。
她斗胆走进前院,府内丫鬟避得远远的。她一时怔住,不知该向谁打听巫婆婆的下落。
屋子太多,屋门长得都一个样,她随意推开一道木门, 里面装饰华贵, 陈列着不少珠宝法器, 桌案上摆着一具卜卦用的石盘。
外面脚步声渐进, 她一时慌乱, 赶忙钻到墙角边的一个木柜里去。
房门吱的一声打开,沉重脚步声伴着交谈声依稀传入木柜。
“祭司,日前雨后赈灾的款项筹集全了没有?”她听得出是这端木府主人的声音,她曾见过这位小王子一面,是在崇德寺庙进香时匆忙一瞥。当时他正跟寺庙的大师探讨佛经。大师喊他小王子。
那时,她方知这位生得俊逸的男子竟是她家的主人。他的声音她便记下了。
回话的是一个颇显沧桑的男音。
“回小王子,筹款的事还未办妥,近年来南疆王宫开支颇大,去年也曾发了一场水灾,南疆王散给灾民不少的钱财,如今王库有些吃紧……不如,不如将此事同大王子商议一番,毕竟这些年来王库钱财之事全是由小王子替大王子筹备而得,这本是大王子分内之事……”
“这等筹备钱款的小事就不必去惹大王子烦心了,交给本王子处理就好。”
“可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好了,这件事祭司不必挂怀了,你稍密信给我,说伽澜氏一族出现了?”
“是。”
桌上的六爻八卦石盘一阵碾动的声响后,祭司的声音继续着,“我日前占卜算得南疆将有大灾现世,事关种族存亡,恰逢大王子消失之日,占卜石异动,占卜石同大王子随身佩戴的问生剑乃一脉相通。剑闪,石动,伽澜族人现身了。”
“消失了三百多年的伽澜一族终于重现,这么说,枯叶白林那面……”
“小王子猜测得没错,之前那三日暴雨,定是有人破了枯叶白林的封印,才引得雨灾。”
“如今我们需尽快找到伽澜族人。”
“何不问问大王子,消失那段时间曾遇到什么事,又遇见过什么人。”
“这件事,本王自会斟酌,你退下吧。”
一人退下,房内仍留有一人辗转的脚步声,好在不消片刻,房内的脚步声亦渐远。
谨慎起见,阿弃又等了一会,房内彻底恢复沉寂。她方推开木柜的门,一柄凛刀便架在她脖子上。
“你是谁?”他问。
阿弃见到小王子阴测测的脸,惊骇道:“我……奴是阿弃,奴是来寻找巫婆婆的,巫婆婆在前院当差……奴没……没寻到……”
她虽说的语无伦次,但对方却将逼着她脖子的刀收入鞘中。
“端木王府的?”他斜斜打量她一眼。
“是。”
他风轻云淡抬步出门,“去寻个死法,晚膳前让管家查验你的尸身。”暗中摸了摸手中宝刀,“你不配死在本王子刀下。”
阿弃扑通跪下,“小王子饶命,阿弃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讲话,阿弃虽听到了,可听不懂。阿弃只是来寻巫婆婆的,小王子饶命。”
蒙铎未曾回头,容色平静,他随手一招,门外侍卫便冲了进去。
阿弃被拖到一间暗房,几位嬷嬷欲灌给她一碗毒汤,她虽被几只手臂强力按压着,但嘴巴却闭得紧,死都撬不开。
面相最凶悍的一位嬷嬷见灌毒酒不成,直接从墙壁下的一堆刑具里选了一把大铁锤,铁锤拖地的声音冰冷刺耳且让人心惊。
阿弃望着黝黑的铁锤已然落到她头顶三寸,她捂着耳朵啊的一声大叫,铁锤连同几位嬷嬷被她这一吼荡出的气流弹出一丈远,纷纷晕了。
她吓得捂着脑袋蒙了一会,待稍一清醒,拉开门便逃了。
她缩到那日和他躲雨的山洞里哆嗦了一晚上,她不知婆婆会不会被她连累。
翌日清晨,她打算回府去看看巫婆婆,她宁可自个儿被铁锤凿死也不希望巫婆婆被株连。刚站起身来,洞门口恍出一道挺拔的黑影。逆着阳光,看不清对方的脸。
“是你么?”她哭红的眼睛骤然清亮起来,心里的小惊喜也于瞬间升腾起来,此处如此荒僻,谁还会来呢。
她小鹿似得投奔过去,紧紧抱住对方的腰身,“你的眼睛好了么,你是来找我的么?”
良久得不到回音,她仰首望上去。初晨的绒光洒在对方深邃的眉眼间,落成一片明媚妖娆。
抱错了人。
她紧紧抱住的这人正是昨日要她自己寻个死法的蒙铎小王子。
她浑身一僵,头发发麻,倏得推开他,开溜,却被对方轻轻一拽,娄了回来。
“你怎么在这?”蒙铎问。
她连忙跪下,“阿弃不想死,阿弃不是故意伤了众位嬷嬷的,阿弃自小怕锤子,阿弃不小心被锤子砸过脚,阿弃晕锤子啊,是嬷嬷拿了锤子要凿死阿弃,阿弃……”
“我问你在这干嘛?”对方却啰啰嗦嗦一大堆,他有些不耐烦道。
“躲着。”她道。
他咬咬牙,“为什么这么多山洞不躲,偏偏躲到这处?”
“因……因为阿弃曾在这儿躲过雨……”
他将身子弯下几分,灼人视线逼得她无所遁形,“同谁在这躲雨?”
“不……不知道他叫什么,他没……没告诉阿弃。”
“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给你?”
她小心翼翼自衣衫中掏出那截袖子。
他接过,端详着残袖之上金丝绕成的马缨杜鹃花纹,蓦地勾了勾唇角。
阿弃似是担心他将这截袖子占为己有,几欲抬手抢回来,但终归没胆量。
蒙铎舒怀一笑,将她轻轻拉了起来,“很好,跟我回府。”
见她呆怔着,他说:“放心,不会杀你。”后将断袖放回她手中。
小王子亲自带阿弃回府,自然震惊了一众王府下人。那个蛇窝里出来的卑贱之人怎能如此接近尊贵的小王爷。
阿弃本想奔到后院直接去寻巫婆婆,可被蒙铎遣来的丫鬟婆子带着去沐浴更衣。
待梳妆罢,她望着鸾镜中的自己,有几分欢喜。笔下文学2020 .dst9
平日里她总是穿着巫婆婆的灰旧衣衫,巫婆婆还将她的刘海剪得参差不齐,甚至有时巫婆婆会将一些泥灰涂到她脸上,不知何种成分,效果顽固,好几个月洗不下来。
衣服是灰的,脸也是灰的,她觉得自己像个小泥球,她几乎要忘掉自己是个美人。
婆婆说这样是为她好。她一向乖巧,踏踏实实当泥人。
她没料到收拾妥当的自己这么好看,自己看着都喜欢,不禁握了握那半截袖子,面色溢出几分陶醉。
装扮妥当后,才得了小王子的命返回后院去找巫婆婆。
当她笑盈盈跨进后院小屋,只见巫婆婆横躺在地上,唇角淌血,胸口处落着一只巨大的狼爪血印。
大夫说婆婆被妖物击中了心脉,没的救了。
她哭花了脸跪着求大夫救人,大夫被她缠得脱不开身,只得告诉她确实有一味药材能救婆婆性命,但这味药材乃是至宝,她不可能得到。
大夫道:“血灵芝,南疆国只一枚,藏于大王子寝宫。”
时日不长,恰逢王宫择女侍入宫,她顺利入选。
端木府的旧主蒙铎得知他府中贱婢成功入选宫侍,难得大度,不但不曾计较发威反而提醒她宫内夫人丫鬟比较凶悍,多疑,缺德,擅妒,阴招不断,尤其擅折磨美人,要她万事小心。
另外这个旧主子还宽慰了这个一向被人看不起的下人,亲口向她承诺他会将巫婆婆的身子保管妥当,不会再被野兽妖物袭击,要她放心。
当然这个小王子做得最令人窝心的一件事是暗暗利用其人际关系走了后门,将阿弃安排到大王子寝宫当差。
阿弃入宫那日,小王子面色难得和善,立于城垣一角,见身着宫内侍服的一众女侍排得整齐一致,步入王宫城门。
他喊住最后排的阿弃。
没甚起伏的平淡语调道:“大王子博爱,最怜惜美人。无论你出于何种目的,莫要忘了初衷。但愿你行事作为掌握分寸,不要让大王子太过难堪。毕竟,王室之中最受不得血统卑贱之人。”
阿弃听了,隐去内心苦涩,垂了羽睫,颔首告退。
硕大宫宇融在朝霞烟云中,殿宇之上盘旋几只鸟雀,墙垣一角,几株花草迎风肆虐。
蒙铎站在白玉砖墙下笑得邪魅,眸底浮出淡淡一层红雾。
阿弃的天人之姿遭到无数眼刀子。托小王子的福,她成功进入大王子寝宫轩楠殿当差。
欢笑声遥遥传来,大王子携着几位美人踏入正殿,她握紧手中抹布,跟着门扉两侧宫人一道整齐跪下。
伴着参拜大王子的呼喊声,她暗暗抬了抬头,目光立时怔住。
被娇花拥簇的男子,眉宇轩昂,面带几分放荡不羁,肩上垂着几缕弯发,此人正是不久前暴雨中山谷底被她救入山洞的那个人。
他还曾说他会娶她。
旁人低头跪着,唯有阿弃昂首跪着,不被注意都难。
大王子懒懒靠近对方,居高临下打量着,“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本王子?”
阿弃这才回过神来,蓦地将头垂下。
大王子身子略弯,食指挑起她的下巴,“本王子在问你话,你为何不回答?”
她盯着那双眼睛,他已恢复完好。深不见底的黑瞳,闪着璀璨光芒,又揉和几缕玩世的笑意。
她一脸僵滞,张了张口又闭上。
见这美貌小丫鬟始终不出声,大王子便以一种调戏的姿态同她对峙着。
离得最近的一位美人有些不悦了,站出来抢戏道:“恐怕是新来的宫侍吧,怎么如此没规矩,大王子问话不回答,竟无理对视。”
阿弃小心瞥了美人一眼,又将头垂下。
他又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她同他对视,“本王子在问你话。”
阿弃越发忐忑,手心沁出汗水来,就是不回答。
“哑巴?”他问。
她仍是沉默,一旁的一位宫侍邀功似得回复大王子道她并非哑女,之前还跟她们说话,问得全是关于大王子的事。
大王子来了兴致,唇角弯弯,颇轻佻得揉捏她的脸蛋,“这么说,你对本王子有兴趣,凭你的姿色倒是配在本王子身边伺候,你说,想要个什么身份?”
阿弃摇摇头,眼中划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失望神色。
可他却看见了。
阿弃跪在大殿上好半天,就是不肯开口说一个字。
大王子直起身,接过侍人捧上的酒,细细饮着。
“谁有办法叫她开口。”他慵懒的语调询问着。
那位眼睛翻到抽筋的美人又站出来抢戏,并献出个主意,“依阿诗那所见,不如赏几个巴掌,看她说不说。她若是不说大王子就一直赏,不信她不开口。”
他笑了一声,又微微垂首问跪在地上装哑巴的小美人,“你觉得阿诗那这个主意怎么样?”
阿弃自顾低头,专致,忘我,目中无人。
大王子颇无奈地站直身子,悠闲的灌着壶盏里的米酒。
这是默许了?!
擅长抢戏的阿诗那大显身手的机会到了,她一巴掌狠狠甩在阿弃的脸上。
阿弃的脸上顿时浮出五个鲜红的指印。
啪啪啪……啪啪啪……硕大的殿堂唯有这一种声音来来回回响彻,大家皆屏息凝视着这位被打成猪头仍死不开口的侍女。
起初,大王子还悠悠品着米酒听着响动,后来有些饮不下去了,丢了手中酒壶,凝神打量面颊肿胀得似是要滴出血来的丫鬟。
阿诗那甩了甩手,有些气馁,她这施暴之人都累了,被施暴的那个似乎无动于衷,甚至没一丁点挣扎反应,只有眸底荡漾着泪光,惹人垂怜。
阿诗那生性颇残暴又擅跟人斗气,见对方态度着实气炸了,她干脆从石案上取了把水果刀逼近对方的脸蛋,阴郁的语调道:“再不张口说话,就一刀一刀划下去。”
阿弃终于抬眸,长睫一颤,眼泪便坠下来,她幽幽瞅了眼端立于一侧的大王子。
他蹙了蹙眉头,“还不说?”
阿弃又将头垂了下去,下唇咬出一排牙印子来。乳白方玉砖上映出她缩成一团的影子,瑟瑟凄楚。
可她就是不打算张开说话。
殿上的其她美人开始窃窃低语,互相交流感想。
“是傻子吧。”
“傻得不轻啊。”
“幸好是个傻子,长得那么美,否则岂不是要勾走王子的魂。”
“哎,真是难得一见的一个傻子啊,挺好的。”
大王子一向好耳力,这些私语恍惚飘进他的耳朵,他神色顿了顿。
阿诗那听了,阴笑一声,捏紧了刀柄,将刀尖划向对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