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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一顿连消带打,侄媳妇李氏摇旗呐喊,一场不小风波,很快消弭于无形。
堂中重新恢复欢声笑语,有人智珠在握,有人窃喜雀跃,有人如释重负,有人乐见其成,各有心思。
王夫人的忿恨欲狂,宝玉的花痴伤悲,显得很不合时宜,被堂上众人下意识的无视。
等到贾琮进入堂中,先向贾母见礼,又和史鼎夫妇寒暄,堂中气氛变得越发融洽。
贾母笑将玉钏之事说过,贾琮对贾政笑道:「老爷也太外道,我身为兄长,扶持堂弟读书,分内之事。
两个荫监名额本就闲置,不过是顺手之事,怎能当得起老爷厚赐。」
贾政笑道:「我日常常去族学,外七房有读书之志的子弟,可是有不少呢。
你独将两个荫监名额,都给了二房兄弟,这份人情可不小,我不过是代宝玉和环儿谢你。」
宝玉听了这话,心中恶心不已,生出满腹怨怼,哪个要去国子监读书,都是你们逼我害我。
还因这事谢贾琮这禄蠹,生生赔进玉钏这等丫鬟,岂是我的本心,却要强加于我,当真荒谬之极。
史湘云搭腔笑道:「三哥哥,这叫长者赐不可辞,这麽漂亮的丫鬟,还不够你得意,好好收着就是。」
贾母笑道:「琮哥儿,云丫头这话有理,老爷赏的收着就是,别忘了你老爷的好处。」
贾琮说道:「那我就却之不恭,多谢老爷的心意。」
宝玉听到史湘云那句长者赐不可辞,竟然是如此刺耳。
俏美灵动的云妹妹,如今也落了俗套,开口便是世俗礼法,自坠污浊不自知,可怜可叹。
又见贾琮借史湘云之言,顺势收了丫鬟玉钏,虚伪贪色,当真无耻,怎不能让人痛恨鄙夷。
……
此时,堂外传来脚步声,未见其人,爽利笑声,悠悠回荡,红锦暖帘掀开,进来的正是王熙凤。
她为剥光自己姑妈脸皮,让她难再觊觎大房家业,也算是机关算尽,费尽心思。
原本施展法力诈术,从贾母口中落定口径,过完年裁撤二房月例用度。
但即便如此,到时少不得费一番口舌,只是荣庆堂的事情,历来都瞒不住人。
今日堂中贾政送婢谢礼,荣庆堂里外进出繁杂,王熙凤身为管家奶奶,自然耳聪目明。
事情不过刚落地,便有人向她通风报信。
她是个八卦热闹性子,自然要来露脸凑热闹。
原本王夫人的一等丫鬟,便是二房用度裁撤之要。
如今这般先被拿掉,年后办事愈发顺理成章,她心中自然受用。
她见堂中众人笑语晏晏,唯独自己姑妈脸臭臭的,心中很不着调的大为得趣。
笑道:「老太太,方才我正跑腿做事,路过荣庆堂听到风声,二老爷赏了琮兄弟大宝贝。
我心中好奇便来瞧瞧,没想到是玉钏这丫鬟,我是没别人命好,哪天老太太怜惜,也赏我个好的。」
贾母笑道:「你这猴儿,好歹也是个管家奶奶,还这麽不着调,哪有热闹往哪里凑。」
众人听王熙凤插科打诨,都忍不住发笑,堂中气氛愈发喜气洋洋。
王熙凤笑道:「还是二老爷最体恤晚辈,怪不得琮兄弟和二老爷亲近。」
……
贾母和贾政听了这话,各自心里妥帖受用,只王夫人对王熙凤巧舌如簧,心中颇为厌恶。
王熙凤继续说道:「二老爷送玉钏给琮兄弟,倒是正赶上用人的缺口。
如今正是年关大忙之日,五儿丶平儿起早贪黑,都在西府理事,琮兄弟房里少了人手。
芷芍姑娘带着晴雯几个,管着琮兄弟院子,还帮二妹妹打理家务,也是脱不开身子。
年节琮兄弟多在西府待客,在荣禧堂落脚时间长,身边就小红一个丫头。
小红又管着荣禧堂内外杂务,也是丢下耙儿弄扫帚,里外团团转。
琮兄弟正需要个细心丫头,跟进跟出,照料衣着坐卧,刚好让玉钏顶缺。
依我的打算,二老爷既已赏了人,不然让林大娘安排人手,今日就把玉钏搬过来。
先在荣禧堂落脚,伺候琮兄弟日常事情,等过了年节再搬去东府,里外都最妥当。」
……
贾琮听了这话,心中莞尔,暗赞王熙凤精于内宅,心思机敏,应对迅捷,颇有章法。
王夫人对玉钏之事不愿,堂中众人都很清楚,王熙凤是要快刀斩乱麻,不给人留可乘之机。
王夫人听这话想,心中愈发郁闷,只觉今日诸事突兀,防不胜防,如同落花流水,根本来不及应对。
虽说玉钏的事情,已是木已成舟,但她本想先拖上几日,对玉钏好生训诫一番。
多少用些怀柔手段,让这丫鬟去了东府,给自己长个耳目,不然一盆水泼出去,连个动静都没有。
没想王熙凤行事这般急促,让她实在有些措手不及。
她正想找些由头说道,堵了王熙凤的嘴,将此事拖延几日。
却听贾母笑道:「琮哥儿这多大年纪,又是个没成家的,哪里清楚这些家事细巧。
你这想的便很周到,就按你的打算来办,今日就归置好便是。」
王夫人被贾母截住话头,没法再说,脸色发苦,一肚子话憋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得,堵得心肝儿疼。
……
玉钏儿在旁听得眼晕,今日自进了荣庆堂,她就有些迷迷糊糊。
像是被无形之力,推着向前飞奔一般,惊诧和惊喜相互交织,上下翻腾不止。
自己刚刚落定去处,竟当天就要搬出东路院,不过她对此事倒极愿意。
原本府上分派安置奴才,哪有自己说话的份,可老太太偏问自己意思。
玉钏清楚自己当堂应承此事,已大大得罪了太太,服侍了这麽些年头,岂能不知她的性子。
如再在东路院停留,实在有些提心吊胆,不知会出什麽事,早些搬走更加安心。
想到这些她心中和美安逸,不仅服侍贾琮她极愿意,而且还有另外一桩好处。
以后找姐姐说话更便利,不像在东路院之时,处处需要忌讳,姐姐知自己得好结果,必定也会很高兴。
王熙凤得了贾母话头,利索叫来林之孝家的,让她带了几个婆子,跟着玉钏回东院归置东西。
王夫人见王熙凤这等快捷迅猛,当着自己面也不客套几句,肆无忌惮,像个闯入门户的盗贼。
愈发气得脸色阴冷,一只手紧掐着念珠,指节都有些发白,但丫头已当众送人,难道还能出言拦阻?
今日老爷相送礼数,众人夸赞,凤丫头做事依旧透着冷气。
她这般气势汹汹模样,二房裁撤用例之事,只怕是很难消停了……
……
荣国府,梨香院。
堂屋内熏笼温热,朝北窗棂光亮耀眼,阳光斜斜映入室内,正照在宝钗的身上。
她已过及笄之年,正在鲜花般年华,身姿虽苗条纤细,却不失饱满润泽,浓纤合度,绰约动人。
上身穿蜜合色金边缎面交领长袄,内穿大红交领中衣,下身系着粉蓝长裙。
虽都是家常衣服,富贵清雅之中,不失明艳华丽,愈发衬得人物娴雅,熠熠生辉。
她手上拿着一个绣绷,正绣一块团扇面子,成形的兰花图样,绿叶飘逸,花蕾含苞,栩栩如生。
这时堂屋的门推开,灌进一股冷风,薛姨妈披着斗篷进来,身后跟着丫鬟同喜,手上拎着打包纸袋。
宝钗问道:「妈去铺子盘帐,年底收成可好?」
薛姨妈说道:「这几家铺子生意都不错,说起来还真沾了琮哥儿的光。
自他做进士入翰林,外头名声更加响亮,客商都知薛贾两家关联,也知我们就寓居荣国府。
生意场上人家都给些脸面,入货价格公道,到货也很快捷,样式都跟着行市,生意自然做的顺畅。
这半天盘帐点货,给掌柜夥计发利市,日落就上门打烊,只等明年开张。
这一溜子事情下来,腰酸背痛,当真上了年纪不中用了。
我带回两斤燕窝,送一半给凤丫头,是两个月的用量,同喜,你这就送过去。」
同喜得了吩咐,将打包纸袋分出一半,拎着便出门送东西。
……
宝钗听说铺子生意兴隆,心中高兴,问道:「大半天不见哥哥,以为他陪妈去铺子了?」
薛姨妈说道:「你哥哥这没笼头的马,大清早就出门,说是段家粮铺年底关帐,请他过去分例子钱。
他就做成这一桩生意,向来为这事得意,自然是乐颠颠过去,我也指望不上他。
下回还是你跟我去铺子,你不比你哥哥,本就是打理生意的料子。
你白闲在家里无事,闷在屋子里绣花,也不见去东府走动,不去和琮哥儿说话,也该和姊妹们作伴。」
宝钗听出母亲话里意思,俏脸不由一红。
说道:「年底两府最忙碌,二姐姐忙着打理东府,林妹妹和三妹妹也会帮衬,这几日哪有时间闲话。
琮兄弟倒放了旬假,最近还多在西府,不过每日待客应酬,更不好去打扰人家。
等入了除夕,都忙过家事,才会多出空闲,到时说话也不迟。」
薛姨妈笑道:「你倒想的仔细,铺子上生意收拢,明日开始得闲,过除夕又是一年,该多去老太太那走动。」
说着不由看了女儿一眼,当真花样年华已长成,看着实在很养眼。
她心中微微叹气,年复一年,再出众的姿容也无法长盛不败……
……
宝钗说道:「妈,我上回不是说过,让哥哥少些和段春江来往,怎麽越发火热起来。
这人本是外乡人,有本事在神京开粮铺,底子多半不简单,铺子开张不到半年,做出这麽大生意。
咱家也是开铺子的,可知这等人物路子很野,手段也颇为厉害。
哥哥是个莽撞性子,老和这种人混在一起,我担心他被人哄了去。
如今薛家只有富贵,没有自身根底,这两年依仗贾家,才能勉强稳住家业。
眼下金陵四间旺铺租给了鑫春号,其他生意让二叔料理,京城的铺子生意也顺当。
光这些赚头已经足够,细水长流方为长久,不指望哥哥的粮店生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的节外生枝。」
薛姨妈叹道:「你哥哥就干成这一桩生意,如今还在热头上。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家里不缺他这几个银子,等他这回领了粮店年例,我就让他结束生意。」
……
母女两个正在闲话,金钏端了新沏的热茶,给宝钗和薛姨妈奉上。
正见同喜从外头回来,看到金钏便说道:「金钏姐姐,我可给你报喜了,你要怎麽赏我。」
宝钗笑道:「你这没头没脑的话,都还没说呢,就要人家赏你,哪里来的道理。」
同喜笑道:「我去二奶奶院里送燕窝,听他们说道,二老爷把玉钏送三爷当丫鬟,今天就挪到荣禧堂。」
金钏浑身一震,脱口问道:「这事可是当真,从没听玉钏说过?」
同喜笑道:「他们说是二老爷突然提的,姨太太事先都不知道,更不用说玉钏了。」
宝钗对金钏笑道:「你这张嘴可真是开了光,你说琮兄弟能救了玉钏,你就让妹子当牛做马报答他。
如今秦家刚被赶出东路院,你这话马上便灵验了,以后说话可得小心些。」
薛姨妈也听过秦勇之事,笑道:「这也是好事,你妹子能做琮哥儿丫鬟,那可是难得好前程。」
金钏听了俏脸生红,神情欢喜,说道:「没想到玉钏这丫头,还真是挺有福气。」
她嘴上虽这麽说着,心里却叹了口气,下意思看了宝钗一眼,也就不再说话……
……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听到丫鬟莺儿说话:「二姑娘丶林姑娘来了,我们姑娘正在堂屋呢。」
宝钗放下手中绣绷,上前帮迎春解下头蓬,笑道:「年底府上正忙,二姐姐和林妹妹怎有空过来?」
迎春笑道:「明日就是除夕,麝月帮衬过二嫂,今日便已回府,东府大事都已妥当,馀下让她料理便是。
我便乘机偷闲,叫林妹妹去荣禧堂走动,顺道先瞧瞧你和姨妈。」
薛姨妈笑道:「你这做姐姐的也太心重,兄弟在西府呆久一些,你就这麽不放心,看不到也要过来瞧瞧。
琮哥儿这麽本事的人,你还担心他冻着饿着不成。」
迎春笑道:「姨妈你是不知道,别看他在外头得意,身边事情清简惯了,一向有些马虎。
年关他在荣禧堂待客,我让他把晴雯英莲带身边,里外也好照顾伺候。
他偏说西府年底进出人口多,有些乱糟糟的,她们两个跟着反而不清爽。
如今荣禧堂就小红一个大丫鬟,里外哪里够使唤的,所以我带林妹妹过来瞧瞧。」
黛玉听了迎春这话,嘴角微微一抿,嫌晴雯英莲跟着不清爽,不过托辞罢了。
…………
三哥哥最宝贝丫鬟,而且还极其护短,宝玉如今还杵在西府,不仅到处乱窜,惯会招惹漂亮丫鬟。
晴雯是个爆炭性子,嘴巴厉害,不吃半点亏,英莲却是软糯性子,最容易吃亏。
这两人又生的一等得意,带她们出入西府,三哥哥但凡应酬往来,一时关照不到。
依着宝玉的荒唐性子,万一疯言疯语起来,容易闹出言语是非,到时真要和二房撕破脸。
三哥哥这是防范未然,等宝玉成亲搬出西府,也就没这等顾忌。
薛姨妈笑道:「如今你倒不用担心,二老爷刚把玉钏送琮哥儿做丫鬟,今日就能进荣禧堂。」
迎春和黛玉听了不免诧异,薛姨妈笑着将事情说了一遍。
迎春笑道:「这倒来的及时,玉钏在二太太身边多年,是个利落能干的丫头,定能服侍好琮弟。」
黛玉抿嘴笑道:「三哥哥这命数好奇怪,也太能招丫鬟了,这会子又得一个,他院子都快住不下了。」
宝钗忍俊不禁,轻轻掐了黛玉嘴角,说道:「你这小嘴也太会打趣,堂堂伯爷还会没地方养丫鬟。」
又问道:「怎麽就你和二姐姐,其他姊妹不见过来?」
黛玉说道:「史家二老爷上门拜访,外祖母让三妹妹和云妹妹去陪客。
四妹妹在家里画画,就是那幅恩荣赐宴图,画了几次不满意,重画过才罢。
如今正铺色细描,执拗得很,什麽地方都不去。
邢妹妹忙着做衣裳,熬得眼睛红红,劝她也不愿停下,哪肯出来逛,她倒是有心,怪不得招人疼。」
薛姨妈笑道:「邢姑娘生的好人物,小姑娘家家爱漂亮,过年要做新衣穿戴,这也没什麽稀奇。」
黛玉微微一笑,也不多说话,宝钗却是心思灵敏之人,比薛姨妈细心许多。
心中微微有些刺痛,岫烟妹妹恬淡随性,安和内敛,哪会在乎衣着鲜丽。
她会忙着缝制衣裳,哪里会是为了自己,只能是为了琮兄弟,因她是定了名分的如夫人。
心有所寄,无所顾忌,才能为琮兄弟费心做针线,林妹妹都对她心有赞赏。
邢妹妹虽出身微寒,反倒能心思纯然,不萦外物,安和自守,得其自在,也是一种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