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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德坊,宁荣街。
街角一家茶馆,一楼店堂之中,刘彬芳一人占了一桌,在那里浅斟慢饮,意态悠闲。
旁边一张桌子,围坐了四个衙差,各自佩刀带锁,气势有些吓人。
厅堂里的茶客,都刻意离这两桌人远些,官府中人聚桌而坐,而且脸色不善,总让人感觉不妙。
宁荣街上居住人家,大半是贾家神京八房亲眷。
虽各家穷富不一,但毕竟是大族分支,家教传承,比之寻常人家,多了约束规矩,作奸犯科之辈极少。
不少人心中揣测,不知是那家子弟犯事,也或者官差只是路过此地,暂且栖息歇脚而已。
这时,店外进来一人,正是镇安府捕房头目,常跟刘彬芳出入的徐捕头。
他走到刘彬芳身边,低声说道:「刘大人,东院对街和后街都安排了人手,院里有人进出都已盯紧。
兄弟们还带着陈福寿,只要那小子露脸,必定会被老头认出,大夥都等着大人一声令下。
大人我们真要进贾家抓人,这可是国公府邸,会不会捅娄子。」
刘彬芳神态悠闲,说道:「捅娄子也是我顶着,连累不到你,不相干的事别瞎操心,办好你的差事就行。」
徐捕头神情有些尴尬,说道:「瞧大人说的,我老徐也不是怕事的人,只要大人一句话,任凭差遣。
大人,我们人手都已到了,怎麽还等在这里,早些进去把事办了,岂不利索。」
刘彬芳说道:「等赵书吏过来,官场人情世故,既然已经做了,便要做全套的,不差最后一哆唆。」
两人只是等了少些时间,茶馆门口便进来一人,一身儒裳,相貌普通,正是镇安府刀笔吏赵昆。
刘彬芳眼神一亮,问道:「书信是否送到,那人如何回复。」
赵昆将贾琮回复话语,附耳说了一遍,刘彬芳脸上露出微笑。
霍然起身,说道:「徐捕头,把东院门口围了,荣国府后巷也派人看守,本官要入府办差!」
茶馆里的茶客,见到这伙官差突然起身,一阵风似的出了茶馆,气势有些逼人。
他们去的方向正是荣国正府,不少路人见了这等阵势,心中都有惊讶,不少人都驻足观看。
几个有些见识之人,认出刘彬芳穿六品官服,随行衙差都是镇安府捕快,这等架势摆明是缉拿人犯。
一直到衙役捕快围了东路院大门,刘彬芳上前敲响门钹,许多人才意识到贾家正房惹上官司。
不少人想到数年之前,宁国府也是惹上官司,结果半月之内,便被朝廷抄家论罪。
近百年的国公府邸,一夜间土崩瓦解,尊贵无比的宁国爵父子,顷刻锒铛下狱,最后落得一死一罪下场。
宁国府的惊人财富,全部被朝廷抄没一空,宁国一脉偏支失去正府根底,许多家门陷入穷苦窘迫。
难道荣国府也要步宁国后尘,也要惹出天大祸事……
东路院门口官差围站的情形,很快在宁荣街上掀起风波,水生涟漪,涛生浪涌,飞快的传扬开来。
……
荣国府,荣庆堂。
王夫人一番话语,轻描淡写,为秦勇以往劣迹开脱,贾母虽被说动,倒也不会全然都信,不过也不太放心上。
荣国府多少家生奴才,哪能个个都是规矩人,其中良莠不一,再平常不过之事。
家生奴才都是大户私产,即便是根烂木头,也可拿来垫桌脚,绝不能白白闲置浪费。
有能为头脑的管家妇人,使用家奴也是用其长处,从来不会让人白闲着,消耗家中米粮。
贾母做了半辈子管家媳妇,觉得儿媳妇也是这个心思,秦勇即便是孬货,儿媳妇也想着用上,这心思倒没错。
王熙凤说明年二房会增三成用度,这话贾母可不敢小觑。
如今两房还未分家,二房这等上浮耗费,大房心疼自身家业,岂会无动于衷。
否则凤丫头怎会挖空心思,想出裁剪月例丶丫鬟等馊主意。
但贾母私心总是偏向二房,自然一心为二儿子算计。
裁剪二媳妇的月例和丫头,能换来二房整三成的用度,舍小利得大实惠,这也是极合算的事情。
宝玉和大丫头都过的体面,自己也就心安了,凤丫头的手段得逞,大房也就不好再挑其他毛病。
琮哥儿既看上了玉钏,自己把丫头弄来给他就是,堵了孙子嘴巴,他也不会多说什麽。
……
只是贾母心中清楚,二媳妇是个死爱脸面的倔货,如今也愈发不好摆弄。
要想动她的月例和丫头,总要先给她点好处,让她知晓有进有出的道理,往后整治起来也顺当些。
说道:「这一桩也不算太难,我就叫凤丫头过来,当面说开就是,安排个奴才差事,也是便利事情。」
王夫人听了这话,心里有些紧张,原想着自己不在场,贾母和王熙凤说道此事,或许更容易成事。
自己和这侄女已生嫌隙,如今她又掌了管家权,愈发嚣张霸道起来。
要是当着自己的面,竟然起了性不给自己脸面,事情可就僵死了。
这事她已答应秦显家的,要是被凤丫头撅了回来,秦家两母子只怕要起二心……
但老太太已经开口,她总不能去拦着,这样未免太着痕迹,只能眼看着鸳鸯出堂去叫人。
……
没过一会儿,鸳鸯便和王熙凤入堂,贾母将王夫人请托之事转述,让王熙凤估摸在庄上分派差事。
又说道:「凤丫头,这府上的奴才,即便有些毛病,也不好白闲着吃饭,你姑妈的心思也没错。
你给秦家小子分派差事,你姑妈人前也得个情面,以后家里事也有商有量,掌家过日子才会顺畅。」
王熙凤听到秦勇的名字,心里便老大不愿意,众人都知是个垃圾货,偏生二太太这样器重。
不仅想着给他配丫鬟,还想给派体面差事,庄子上多少小子,熬了五六年都没当上管事。
凭什麽秦勇这下流货色,一过去就做柴薪管事,众人又如何心服。
二太太还当自己是管家太太,说的什麽便是什麽,她有这麽大脸面吗?
……
但贾母那句:家里的事有商有量,王熙凤这等精明如鬼,自然能听出其中意思。
不外乎裁撤二房月例丫鬟之前,先给自己姑妈一些甜头,占住话头道理,办起事情更顺畅些。
王熙凤虽心里不愿,但也知去小利占大便宜的道理,且其中还有贾母情面。
只好说道:「老太太,既这事你和太太都开口,孙媳妇用心办了便是。
西府在城外有两处农庄,在通县也有一处,日常都是林之孝过问的。
我回去找他问清楚,哪处还有合适空缺,便给秦家小子分派。」
贾母听了心中满意,这凤丫头可是说过秦勇不堪,按本心定不愿给他分派差事。
到底还是她够机灵,听出我话里的意思,要把这两房媳妇摆平,让家里过上安生日子,可是真不容易……
……
王夫人听王熙凤应承此事,心里也不禁松了口气。
王熙凤却想着三处庄子之中,找一处最埋汰的差事,即便挂个管事空名,也要让秦勇干不下去。
他自己要是熬不住差事,那可就怪不得自己,早些乖乖滚蛋,省的庄子上多个二太太的眼线。
正当她们各自心思,突听堂外传来脚步声,听着有些急促慌乱。
贾母看到堂口暖帘被掀开,林之孝家的快步进来,脸上神情有几分惊慌。
说道:「老太太,事情不好了,东路院那边来了很多官差,已经围住了府门。
领头的是镇安府的通判,说是官府得苦主举告,二房奴才秦勇犯了人命官司,镇安府要缉拿他归案。
东院管事秦显已慌了手脚,如今官府的人还堵在门口,眼看就要冲府拿人。
大奶奶在内院得了消息,便派人来报信,让老太太和太太想法应对,真被官府闯入府邸,话头可就太难听了。」
林之孝家的话音刚落,贾母等人脸色大变,王夫人更是脸色惨白,手上茶盅一个不稳,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贾母满脸怒色,问道:「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不是说这秦勇不错,还要给他安差事,怎麽又惹上人命官司!
我们荣国府开府近百年,从没出过被官差堵门的丑事,这可怎麽得了。」
王夫人脸色难看,说道:「老太太,秦勇怎麽会牵上人命官司,我实在不知啊……」
王熙凤听了消息,脸色也是大变,但她毕竟年轻泼辣,胆气比别人壮些。
说道:「老太太,眼下不是生气时候,这种官差的事情,没有娘们抛头露面的道理,只能让爷们出去应付。
镇安府官差堵在门口,多半看在咱家是官宦门第,这才留了情面,换了寻常之家,早就已破门抓人。
这事情可不能拖着,如今琮兄弟和二老爷都不在家,二房只有宝玉一个成年爷们。
先让宝玉去应付官差,再让人去工部给二老爷传信,请他快些回家应对,这才是正理。」
王夫人急道:「凤丫头,你这说的什麽话,这种事怎麽能宝玉出头,吓坏了他可怎麽好。」
……
王熙凤听了这话,柳眉微微一挑,说道:「二太太这话不对,这是二房的奴才犯事。
不要说如今大房没男人在家,即便是有人在家,也该宝玉出面才是正理。
宝玉是二房嫡子,满了十五岁的爷们,不让他出门应酬,难道让我和大嫂子和人扯淡,以后还要不要做人。」
王熙凤对贾母说道:「老太太,官府拿人都是有章程的,人家给我们留了脸面,也不好一直把人晾在门口。
但凡出去个男人应酬,彼此脸面上总好看些,不然让人说贾家藐视官府,这话头可太难听了。
为了一个该死的奴才,不值当让贾家留偌大话柄。」
王夫人哪里舍得让宝玉抛头露面,正想还要出言辩解。
贾母见事情都火烧眉毛,这两房娘们还要互掐,当真头疼欲裂。
不耐烦的说道:「好了,眼下应对事情最要紧。
让林之孝去东路院应酬,宝玉跟着便是,不用他说话,多带几个小厮。」
贾母毕竟当了一辈子国公夫人,虽荣国府承平已久,她多少还知道些官场规矩。
又继续说道:「让林之孝请领头的官儿,入外院正堂奉茶,其他事情等政儿回家再说。
让林之孝警醒一些,让人守好东院二门,不能让官差随便入内搜人,要是惊了二房女眷,贾家就不用做人了!」
林之孝家的听了贾母吩咐,连忙出去传话办事。
……
贾母左思右想,说道:「凤丫头,琮哥儿在官场上有名望,他年轻活泛些,做事也一贯有章法。
你安排小厮给他传信,让他也赶紧回家一趟,帮着他老爷应对事情。」
王熙凤说道:「老太太,琮兄弟是个翰林官,名声一等重要,让他来沾惹事情,会不会给他惹闲话?」
按着王熙凤的心思,二房的奴才秦勇惹上人命官司,最多让官府制死这坏胚,妨害不了贾家什麽。
自己姑妈瞎了眼睛,捧秦勇这下三滥玩意,让她自食恶果才是。
他们二房的脏事,让他们自己处置,大房何必要去沾惹。
贾母如何会听王熙凤蛊惑,知子莫若母,儿子贾政的性子古板,不通应变之道。
叫他回家应对,多半他只顾着生气,一旦应对不好事情,丢脸的还不是贾家。
但是琮哥儿却是不同,这小子日常最会做官,只有让他回家应对,才能万无一失。
说道:「琮哥儿如今是家主,即便他不出面应酬,这事要是闹大了,难道就不会坏他名声。
他躲是躲不过去的,还是叫他回家一趟在理。」
王熙凤听了无奈,只好吩咐丰儿出去传话,派小厮去会同馆给贾琮传话。
……
宁荣街路口,一个身材高瘦男子,正哈欠连天走来,脸色有些青白,带着几分糜荡放肆。
这街上不少贾家旁亲,都认出这人的来历,荣国府的家生奴才,东院管事秦显的儿子秦勇。
前段时间秦勇得了笔外财,又遇上手气甚好,赌桌上又赢了不少,手上钱囊丰足。
于是邀了狐朋狗友,去鎏阳河楼船上吃酒摆阔,没想遇上个标致的唱曲姑娘。
秦勇因在贾府名声不好,一直没配上到岁数的丫鬟,一直深以为耻,总想在人前争回脸面。
见了这俊俏的唱曲丫头,便色心大动,异想天开,想要弄这姑娘做媳妇。
因这姑娘虽穷困,确是正经人家出身,弄来给自己做媳妇,可是十分体面之事。
可没想这穷丫头嫌他是奴籍,他虽几番纠缠,这小娘皮就是抵死不从。
他没想到内院丫头看不起他,连这没来路的穷丫头,也这等鄙视于他,如何不恼羞成怒。
一日总算给他拿住机会,想要霸王硬上弓,强行睡了这穷丫头,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没想这丫头死命挣扎,慌不择路的逃窜,不小心落水溺死了。
秦勇费了好大功夫,才将那拉三弦老头吓住,逼他连夜逃出神京。
一直过了两月再无风波,他也算松了心思,昨日来了兴致去春花楼吃酒。
喝到酩酊大醉,便和楼里窑姐折腾一夜,睡到日上三杆才起身,因担心老娘唠叨,这才舍得回家。
只是他刚走到路口,便听到有人议论纷纷,说东路院犯了事情,被大队官差围了,看架势要拿人。
秦勇做了亏心事,自然做贼心虚,一下便吓醒了睡意,再也不敢往路面上走。
他转身便进了私巷,绕到荣国府后街拐角,看到正有几个衙差巡视,身边还跟着个老头,正是那拉三弦的老鬼。
秦勇日常在外胡混,有几分狡诈机敏,见了这等场面,哪里还猜不出究竟。
这哪里是东路院犯事,被官府的人堵了府门,明明是自己事发,这些人是来拿自己的。
那死老头逃走两个月,竟又回神京向官府举告,这是秦勇万万没想到的,他知道自己大祸临头。
自己犯的可是人命官司,要是落在管府手里,即便是不死,主家也不会放过自己,下场必定悲惨无比。
他哪里还敢再回家,转身便脚底抹油,沿着宁荣街附近小巷,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
荣国府,东路院。
黑油大门经闭,五六个衙差佩刀拿锁,站立在大门两边,气氛压抑肃然,许多路人都驻足观看,指指点点。
刘彬芳背着双手,在门台下来回走动,显得不骄不躁。
方才他已敲开门户,门内奴仆说东院主人不在家,不敢擅自放人进去,需要派人去西府传信。
刘彬芳在府衙沉浸多年,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他知东路院是荣国府隔断院落,独立门户。
虽不知东路院和荣国府是否有联通小门,但他已派人盯住沿街各处角门,荣国府后街后门处,也安排人手看守。
秦勇只要在府中,便不可能轻易走脱。
原本在国公府拿人,便是棘手凶险之事,即便他事先和贾琮招呼,也不敢做出闯府拿人之事。
左右就是多等些时候,把人情面子做足,好与这少年伯爷多结善缘,且以贾琮的心性,绝不至于包庇恶奴。
他只是等了少些功夫,便见荣国府西角门,急匆匆出来几个人。
当头是位四十多岁男子,举止老练精明,衣着穿戴像是府中管事。
他身边走着一个少年公子,身后紧跟几个年轻小厮,显得颇有派头。
这少年衣裳十分华贵,头戴紫金冠,身穿大红金莲纹长袍,腰上系金宝玉带,身材壮实,脸色白腻,面如圆月。
这人远看去火红一团,比台上戏子都打扮得热闹,只是脸色都是厌弃不耐之色,还带着些许忧愁害怕……(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