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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旬,西陵城下的蜀军中军大营处。
「明日起开始撤军。」诸葛亮坐在军帐正中,脸上的疲累之色依然十分明显:「此番出军,五万军队损伤了约五千之数,却依旧未能阻止吴国灭亡之势,这是本相之过也。」
「待回到永安之后,本相将自行向陛下上表请罪。」
杨仪丶费禕二人对视一眼,这种情况似曾相识,第一次北伐失了大局之后,丞相就曾自请贬官。不过蜀汉大臣们与丞相府属们尽皆清楚,对于昔日的诸葛亮来说,有没有丞相的官职在身,对他履行职责丶统揽政事军事不会产生半分影响。
但……但现在就有些难说了。丞相府已经将权柄交出,失去了统揽政事军事的直接地位。陛下也渐渐年长,开始自己掌权。
汉家四百年岁月,岂不见霍光故事在前?
丞相自己固然高风亮节,但原丞相府属的这些大臣们还要在丞相这棵大树下荫庇着呢!哪里容失?
杨仪深吸一口气,拱手说道:「禀丞相,属下有话要说。」
诸葛亮略略点头:「威公说来。」
杨仪一直是诸葛亮的相府长史,如今又领了军师将军的封号,乃是朝中公认的丞相嫡系之首。
杨仪道:「属下以为,此番丞相出兵不应有过,反而有功!若非丞相在西陵丶江陵两地操纵吴国抵御魏军进击,恐怕吴国如今连眼下的这些兵力都剩不下,大汉东侧的永安等处或许也将被魏军趁势席卷。」
「况且,丞相还与孙登丶诸葛大将军等人前后交通,将吴国民夫六万人接纳入了巴郡屯垦,此功甚大!」
「容属下再说一遍,丞相非但无过,反而有功,且是大功!」
魏延也沉声应道:「丞相,杨威公说的极是。明明是吴国自己丧了水师之利,弃地数千里,丞相率五万大军远来救援,属下等人在前线为大汉披荆斩棘,这又哪里做的不对?若这样也算不对,那如何算对?三日克襄阳,五日克洛阳才算对吗?」
「若丞相尚且有过,属下等人又当如何?还望丞相明鉴,不可给朝中宵小留了口实!」
与杨仪的话语相比,魏延的言语直白了许多。听罢魏延之语,诸葛亮原本平静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了几分,朝着杨仪丶魏延二人扫过,二人随即不敢对视,纷纷低下头来。
「唉。」诸葛亮又长长的叹了一声。
杨仪颇具才干,但心性狭隘自利,极端事功。魏延心高气傲,常常以己度人。而这两人偏偏是如今汉室一文一武,最能做事的两个代表。
才能皆是有的,但心性却不甚佳!诸葛亮当然知道他们是什麽意思,这岂是臣子该有的态度?
虽是下属,亦是国之重臣,诸葛亮也不好直言生硬驳斥二人,只得劝说道:
「威公,文长,此非臣子行事之道。为臣者当自知其位,以忠贞谦退为本。凡事当为主上思之虑之,本相欲要请罪,也是要让权威祸福之责交予陛下来评断,而非由臣子自行决定……你们二人应当懂得这般道理,本相不再多说。」
「至于此战善后之事,就交予文伟了。」诸葛亮指了指一直没有说话的费禕:「文伟代替宗将军率两万兵守在永安一带,文伟夙来通晓大局,明晰进退,凡是与吴国沟通往来以及战和之事,若事态紧急来不及通报成都,文伟在永安可以自决而后通禀。」
费禕略略躬身:「属下明白。」
诸葛亮稍稍颔首,正欲说些其他事情,费禕却继续开口说道:「禀丞相,日后属下若在永安,与吴国相关之事无非两种。」
「若吴国丧心病狂引兵西向,则属下在永安率军拒之。若魏国再度来攻,则属下当领兵前出巫县丶秭归丶西陵一带,协助吴军固守待援,并向朝廷通报军情,等待朝廷大军来援。这两种结果想必丞相也都明白。」
「但属下想再问一问丞相。」费禕拱手:「如今汉丶吴二国之间的互信,几乎全靠丞相与诸葛大将军二人私谊来维持。过去数月以来可以见得,吴主孙登的品行丶才干不如其父孙权远甚。如今吴国只剩尺寸之地,倘若诸葛大将军在吴国若失了势,或者勒令罢职,属下又当如何?」
「属下并非危言耸听,依照孙登品性,此事未免不会发生!」
诸葛亮挑眉望了费禕一眼,缓缓摇头说道:「不必考虑此事。诸葛子瑜自是吴国忠臣,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是好丶是坏丶是成丶是败都怪不得旁人。连我都劝说不得,是他心甘情愿。」
「本相再重申一次,虽然孙登坚持不去帝号丶仍以吴国皇帝自居,但大汉如今需将孙登和他的两万馀部属当做客将一般对待,无需考虑许多,只要他不降曹魏丶死死钉在西陵就可!」
「明白了麽?」
「属下明白。」费禕拱手行礼。
而另一边,故城洲上,孙登也在送别诸葛瑾。
和此前的吴国版图相比,西陵郡土地逼仄丶多山而少平原,绝非利于百姓居住之地。
迫于形势无奈,孙登不得不同意了诸葛瑾丶诸葛亮兄弟二人共同议定的方案,同意将六万吴国民夫移交给蜀汉进行管理,安置在巴郡之地,其所交赋税三分之一归于蜀汉朝廷,三分之二供给西陵之处的孙登。
看起来是个宽仁大度的条款,但孙登知晓,这六万吴国民夫归了汉国,说不得哪天就会彻底归于汉国统辖,与吴国断了联系。
形势颓唐如此……孙登也没有半点其馀办法了。
吴国原本的西陵郡,西至与永安接壤的巫县,东至夷道县,一共统辖十县之地。如今夷道县被魏国水军所占,那就只剩下九个县了。
只有一郡之地未免也太不好看了些,孙登决议将西陵郡二分,西侧为建平郡,辖巫县丶沙渠丶建始丶兴山丶秭归五县,由大将军丶齐王丶太尉诸葛瑾管辖,统兵三千,兼处理一切与汉国沟通交往之事。
馀下的信陵丶佷山丶宜昌丶西陵四县为西陵郡,由孙登自行管辖,领剩下的两万军队进行屯田戍守。
这种螺蛳壳里做道场的举动,若让魏国君臣知晓,恐怕会笑出声来,实在是当今天下难得之笑柄。
没错,眼下的吴国残存势力只剩下两万三千军队了,原本孙登带到西陵的六万军队,在与魏军作战时折了近两万之数,临战时叛逃了数千,又被孙登自己派了步骘浪送出一万多,只剩下这点可怜的家当。
虽然孟宗等人常常以汉光武帝昆阳大战之神迹来勉励孙登,称两万军队也可图天下大业。但孙登自己现在也完全不报什麽希望了。
哪里还看得到将来?世上得过且过混日子的人也不知凡几,多他孙登一人也不算多。
孙登泪眼婆娑,双手将诸葛瑾的手攥在其中,颤声说道:「大将军此去万望保重身体!大吴虽然颓唐至此,但尚有两万馀兵和汉国这个盟友在!若魏国形势有变,国内生乱,大吴还是有机会复兴的。」
「大将军珍重!」
说罢,孙登将手松开,向后退了两步,朝着诸葛瑾先是长拜一礼,而后又顺势跪下,竟是要叩首一般。
诸葛瑾仿佛失了魂魄一般,面孔和行动都显得有些呆滞,直到孙登真把头磕下去了,才恍然回过神来,上前将孙登拉起:
「臣动作有些慢了,如何能受陛下之礼?该做的事情,臣都已经做了,臣的身体近来确实不好,臣知道留存己身对陛下还能有几分用处,臣会在巫县好好活着的,陛下保重吧。」
说罢,诸葛瑾又对着孙登下拜叩首,而后起身便走,再也没有任何停留。
孙登望着诸葛瑾离去的身形,渐渐丧气,而后直接坐在了地上。
一旁的孟宗急忙要来将孙登拽起,却被孙登抬手阻止住了:「让朕歇一歇吧,实在太累了……」
对于蜀汉来说,回军之时并没有吴国君臣分别的那麽多悲伤之态,反而从上到下的士气显得有些高昂。
军队就是这样,从上到下只能有一个声音。杨仪丶魏延丶费禕等人虽然无法劝阻诸葛亮向刘禅上表请罪,但他们不约而同的都在自己麾下军中宣布此番出战立了大功,防止吴国被彻底歼灭,还给大汉取回了六万民夫用于屯垦,上下皆有功劳。
回朝之后,便是论功行赏。
舟船沿江西进,军队大部在岸上同样西向。从西陵到永安白帝城的道路约五百里,大军八丶九日即可抵达。
当军队前部抵达路途中间的秭归时,诸葛亮却在此处见到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人物。
「属下拜见丞相!」
「奉宗?你怎麽在秭归?」诸葛亮皱起了眉头。
来人名为陈祗,身长八尺丶相貌威严,年龄尚不到三旬,在朝中担任选曹郎一职,因为年龄与刘禅等同丶又是昔日司徒许靖的外孙,家门甚高,故而与皇帝刘禅私交极好,常常入宫伴于刘禅左右。(本章完)